陆夭为了宁王承诺的那个愿望,回来激动得大半宿没睡,最后还是宁王威胁要把她扔到客房去睡,这才消停了些。所以哪怕一早接到陆仁嘉邀她进宫的帖子,陆夭依然是笑眯眯的,没有半点心情受影响的样子。她随手把帖子扔到桌上,一边告诉来人自己身体微恙,而且黄历写了不宜出门,一边披好斗篷径直上马车出了王府。她今日得依约去礼部侍郎家,帮秦氏解决外室问题。送信的丫鬟被气得脸色铁青,但又无可奈何。太后派来的孙嬷嬷是老油条,当即依照王妃吩咐,把人客客气气送出府。陆夭不在乎陆仁嘉怎么想,横竖也已经撕破脸,她摸摸随身带的布包,今天有更重要的事。礼部侍郎这房外室养的不一般,几年之后一举得男不说,还险些把正房秦氏拉下马。重活一世,陆夭已经打算好要从贵妇圈入手,长袖善舞的秦氏就是最佳突破口,所以她必须替秦氏解决掉燃眉之急。毕竟挟恩求人总比挟仇要好。正忖度着,突然感觉失去重心,人猛地往前栽倒,马车也被逼停。只听车夫在外面语带惶恐:“冲撞王妃,小的罪该万死,可前面突然有人拦车。”
果然来了吗?陆夭掀起帘子一角,只见前方确有一辆青帷马车横在路中间,有个丫鬟装扮的婢女满面急色正挡在宁王府马车之前。“我家夫人要生了,可马车突然坏了,能不能帮个忙?”
产妇多遭忌讳,那婢女显然也知道自己要求无理,可车上夫人突然发动,眼看就要生了,人命关天,她没得选择。那婢女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陆夭迅速跳下马车,顾不得许多,直接朝那辆青帷车飞奔过去。一掀开车帘,便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马车上半躺半靠一个女子,已是疼得满头大汗,再看她下身衣裙,早就悉数湿透了。看这样子羊水已经破了,如果不马上接生,羊水流干,孩子就有性命危险。陆夭顾不得许多,伸手便要解那女子裙带,被对方一把拦住。“这位姑娘你要干什么?”
她气若游丝,语气却异常坚定。“想保孩子,就听我的。”
陆夭按住她的手,语气比她更坚定,“再这样他就要憋死到肚子里了。”
为母则强,那女子一听到保孩子立刻就犹豫了。陆夭来不及等她自己想通,三下五除二便拉开对方裙子下摆。宫口已经开了!再不抓紧,大人孩子都有危险。随之跟上来的婢女惊呼一声,就要扑过来护主。陆夭眼刀冷冷扫过去:“想让你家主子大小均安,就别乱动。”
极致疼痛会催生人的潜力,那女子听到“大小均安”几个字仿佛听到希望,她使劲抓住陆夭的手,力气大到仿佛要将她腕骨捏碎。“这位姑娘,你有把握吗?我。我只要能保住孩子就行!”
陆夭上辈子并没接过生,但她曾经看过不少疑难杂症的奇书,急产就是其中之一。“去我马车上,把那个布袋子拿来。”
陆夭对婢女下着命令,婢女犹豫片刻,还是去了。陆夭转头脱下自己昂贵的青狐披风垫在女子身下,冲她露出个让人安心的笑容。“宝宝急着见你,所以等不及了,我们就在这儿把他接出来吧。”
女子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用力点点头。“那就拜托姑娘了,若能顺利产下麟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陆夭弯下身子,羊水已经流得差不多了,但孩子的头还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点黑发。还好,不是臀位,这就有了五分希望。她塞了块锦帕在女子手里。“疼就咬住,别叫出声,留着力气,跟着我的口令用力。”
那女子果然死死咬住锦帕,做好随时用力的准备。片刻之后,那婢女取了布包回来,陆夭从里面掏出干净的棉布放在一边预备着,又倒出两枚香丸放入手炉中,然后搁到女子旁边。“这香是凝神的,能让你不那么疼。我放了两枚,剂量大,所以可能等下你会有些困,但千万忍住别睡。”
见女子点头,陆夭将一枚参片塞进她嘴里,转头对那婢女说:“去外面守着,谁也不许靠近。”
婢女点头领命要走,陆夭又道。“让车夫去宁王府送个信,叫个有经验的嬷嬷过来,顺便给你家主人也送个信吧。”
躺在椅垫上的女子听到“宁王府”三个字时,眉心一动,但很快就被另一波痛楚盖过。陆夭见孩子的头已经半露,急忙蹲下身,双手放在女子腹部上方,按节奏往下推。“用力!”
然而之前的产程已经让女子耗尽大半力气,她脸憋得通红,就是使不上劲儿。眼看孩子的头就卡在那里,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陆夭也急了,抽出三根银针,对着女子道了句“得罪了”,便朝她几处大穴刺去。尖锐的痛楚之后,感受到的便是源源不断的力道,那女子咬紧牙根,拼命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力。短暂的沉寂之后,女子听见孩子尖细的哭声。之前攒的那口气陡然散了,她累得瘫在坐垫上,再也动不了。沉甸甸的一坨肉球软软地掉在陆夭铺在膝盖的干净软布上,她拿着棉质布料上迅速一裹,轻巧地拎起四角打了个结,把孩子包上。随即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把精巧的小剪刀,用白酒擦了擦,快速剪掉脐带,然后挽了个结。寒冬十月,陆夭满头汗水,她顾不上擦一把,冲几乎已经虚脱的女子笑了笑。“是个男孩儿,长得很好看。”
那女子冲她努力笑笑,刚要说话,便听外面一阵疾驰马蹄声。随即车帘被猛地掀开,一名高大男子卷着冷风闯了进来。“素娘!”
陆夭想都没想横身挡在那母子面前。“你是谁?快把帘子放下,这里有产妇!”
那男子愣了愣,手忙脚乱放下卷帘,本来宽敞的车厢里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尖锐的婴儿哭声响起,那男子脸上闪过惊喜、错愕、歉疚混合的神色,最后定格成了不知所措。“我来迟了。”
他伸手想去抱孩子,被陆夭警惕地挡在身后。“你到底是谁?”
男子打量着面前小姑娘千娇百媚的脸,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昳丽颜色。此时这张雪白脸蛋沾了血渍和汗渍,单手抱着个与她极不相称的婴儿,另一只手举着把剪刀,看着随时准备扎向他。男子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随即郑重后退,深揖一礼。“多谢这位姑娘对内子和小儿的救命之恩。”
内子?陆夭回头确认,那位被唤作素娘的女子轻轻点头。“他确是奴家夫婿。”
陆夭这才长长呼出口气,因着之前接生的惊险,所以说出口的话也不是太好听。“孩子都生完了你才来,也不知道怎么当人家夫婿的!”
那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点头应和。“姑娘教训的极是,确实是我的不是,被一点事情绊住了手脚。”
陆夭小心翼翼将婴儿递到他手上。“不必跟我道歉,辛苦的是你夫人,再迟一点,怕是要一尸两命了。”
男子瞳孔激缩,看向妻子的眼神又多了三分歉疚。素娘不动声色向陆夭递来感激的眼神,这个时候她不好自己邀功,但陆夭的几句话以退为进,恰到好处点出了她独自生产的辛苦和危险,也把男人此刻的歉疚无限放大。虽然不知她用意为何,但总归是自己捡了个便宜,于是心下对陆夭又多了几分好感。“好好照顾你夫人吧,她受苦了。”
陆夭捡起地上的布包,擦了擦手,把空间留给这对新手父母。跳下车的时候,陆夭看见了马车侧面刻着小小的鎏金“宋”字,心下顿时松了口气。她这把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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