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贞这种良善本分的女人,命宫中偏偏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煞星,上一世无辜惨死,此生也不得安宁。
父女两人俱一手一脸的血,狼狈不堪,崔净空将挣扎的孩子放下,命田泰寻个舒坦住处,给好生伺候着。
把和主子天生不对付的小主子安置好,田泰才寻来医师,急急为崔净空包扎伤处。
那郎中额上冒汗,这位大人手背的伤处堪堪止住血,却在控制不住地抖动。伤处不容乐观,虽没有洞穿,却不知割断了哪根筋,日后怕是拿不起重物,写多了字都费劲。
医治伤处整整用了两个多时辰,崔净空等的有些烦躁。
他将郎中的医嘱抛在脑后,只田泰给惦记着,这时候他没空去想可能会废的右手。
崔净空近乎甜蜜地想:冯玉贞嘴上同那个严烨情比石坚,她这样心软的女人,却肯一人辛辛苦苦生下两人的骨肉,心里自然也不会把他抛了个干净。
自从奉旨出巡,他夜间便极少踏实入睡,离开京城西郊的府邸,其它地界儿令他睡意全无。
然而今日,或许是失血过多,他在郎中敷药时脑袋一沉,昏睡过去,甚至做起了同冯玉贞一共回京的美梦。
冯玉贞整晚没睡好。忧心如焚,她和女儿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分离半日的功夫都少见,一下整一日一夜瞧不见喜安,可不是要了半条命吗?
碾转反复,又安抚自己,好歹朝夕相伴过,她多少明白,倘若崔净空在她身上尚有利可图,必不会斩断后路,真和她成了仇人。
果不其然,她强迫自己闭眼歇了些时辰,再睁开时,屋室内便不再如昨晚一般,昏黑不可视物。
可还是只有她一人。女人的发髻散乱在肩头,没心思去打理,她起身拍了拍紧封的门,昨晚奴仆送来过饭菜,门外有人候着,她假装平静道:“我饿了。”
很快传来应答声:“夫人稍等,奴才这就去。”
半晌,门终于从外推开了。来者却不是昨日送饭的田泰,而是一晚不见的崔净空,手上正牵着冯玉贞心心念念的女儿!
冯喜安挣开他的手,两条短腿往前奔去:“阿娘!”
“安安!”
虚惊一场,母女俩紧紧抱在一块,冯玉贞捧住她的小脸,细致探看,又紧张地上下摸了摸她的胳膊和腿,才稍稍放下满腹的慈母心肠,道:“可吓着了?”
喜安摇摇头:“我没事,阿娘怎么样了?”
她在冯玉贞面前惯是乖巧懂事的,和昨夜剑拔弩张的乖戾架势全然是两个极端。
崔净空瞧着这番母慈女孝的场景,等了等,这才端着膳食走过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唇角勾着浅笑:“安安同样是我的骨肉,我又怎么舍得亏待她?”
冯玉贞心头一紧,万没想到崔净空如此机敏,短短一晚便知悉了这件事。
她下意识搂紧了喜安,女孩趴在她怀里,细声细气告密道:“他是坏人,安安只有阿娘,没有这种坏爹爹。”
女儿还指望着自己,冯玉贞蓦地生出主心骨,她温声叫女儿先出去,安安不愿意,也只得听她的话,乖乖随着奴仆在外面等。
屋室中只剩两个人,崔净空道先吃饭,两个人久久没有在一张桌上进食,男人的眼睛粘在她身上,冯玉贞有些恼怒,抿两口粥都不安生。
她也没有闲心,直截了当道:“喜安的确是你的骨肉不假,可同你没有关联,她随我姓,你什么也不必管,权当我一人的女儿。”
对面的男人却慢条斯理放下碗,笑道:“嫂嫂又糊涂了,都为我生了孩子,血缘相连,又哪里会没有关联?”
他略微感叹道:“嫂嫂总想瞒着我,虎毒尚不食子,我昨日只是气话,怎么会真对自己女儿下手?”
崔净空起身,绕到冯玉贞身后,见粉颈低垂,心下微动,将手搭在她肩头:“只是麻烦了你那位丈夫这么久,该赔礼道歉,好聚好散才是。嫂嫂与我择日返京,虽有了子嗣,却至今未拜堂成亲,到时补上即可。”
同她拜堂成亲?
冯玉贞猛地转过头,实在不懂崔净空的意思:“可是我们已经结束了。”
她心思澄澈,现下一点一点拆解开,念给他听:“空哥儿,倘若我对你还有什么用,大可以当面说出来,你之前助我良多,我理应报答,可如今念珠也已摘下,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此两清。”
她又周全补上一句:“我之前住在你府上,的确欠着东西,那时吃穿的消耗便以银钱折还给你,如此可好?”
冯玉贞的眼睛太清透,他推测的怒气、不甘、委屈全没有,也没有半点要与他走的念头。寡嫂是当真要和他散开,并非什么气话。
这些问话,崔净空一句也答不上来。
是呢,念珠自个儿散了,这是天大的好事,自此再不必受桎梏,前两年的不寐之症好了大概,头疼也在寻到她的衣物后渐渐缓解。
只是……崔净空神色莫名,寡嫂的连番逼问下,枉费他聪颖的脑子,汲汲六年后,总算朦朦胧胧意识到了根源所在。
为何非要睡在那个仿制的府邸才能安眠,为何枕在她的衣物之上,闻到熟悉的香气才得以安眠?
又为什么昨日心知冯玉贞就在他不远处,便不知不觉,于陌生之地安心睡了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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