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马车内,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穿过掀起的车帘,如同屏气凝神,静候猎物落网的毒蛇,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其视野中,他恍惚了一瞬,甚至没看到她的正脸,便足以越过熙攘人群,径直认出她。
寡嫂背对着他,绾着垂云髻,乌云似的青丝轻扫在臀位,竹青的翠烟衫,收腰的款式,将腰肢掐得盈盈一握。
时至夏令,此地民俗开放,女子多数图凉快,她也入乡随俗,肩上披了一件柔纱,两条纤柔的白胳膊若隐若现。
过了半晌,她才不紧不慢转过身,总算看到了她的面容。还是弯细的黛眉,水润的杏眼,唇边一粒红痣,很柔和的笑着,一如当初告别他那样。
一别经年,冯玉贞瞧着并无什么太大的差别,甚至面色恬静,牵着一个小女孩,低头望她时,脸上便堆起柔软至极的、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笑。
这个笑一下撞得他胸口有些泛疼,崔净空望着远处,略有些出神,几年了?五年,还是将近六年?
“回巡抚大人,这是前两年搬来的一户人家。夫妻二人育有一女,妻子绣活精湛,丈夫是商贩,常年在外奔波。”
对面的里正说完,却没有回复,男人仍然一眨不眨粘在那个夫人身上,贪婪地上下凝视着。
他默声坐在马车里,看了半晌,并不搭腔,等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垂下眸,掩住面上的神情。
这位自京城而来的巡抚生得年轻俊美,周身威压却极重,长指搭在膝头,指尖向下,沉沉敲了敲。
叫车外等候的田泰瞧见,想必会很清楚,这是崔净空审不出话,碰上硬骨头时常做的动作,越烦躁便敲得越重,通常下一刻,他便会慢条斯理地命人上刑,有时来了兴致也会自己动手。
崔净空半阖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眼睫于眼睑落下一片阴郁的暗影。忽而出声,平静道:“她成亲了,有了子嗣?”
镇子的里正忙点点头,另一边陪同而来的职官却好似抓住了他刚才的异常,搓着手,谄媚道:“大人这是……看上了?”
这位巡抚甫一来江南道,对各路大小官员奉上的什么金银珠宝、娇婢美人都态度淡淡,堪称油盐不进,直直奔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谁知不过是个姿色平平的妇人,便这位坐怀不乱,好似柳下惠一般的巡抚一下看直了眼呢?
年近半百、德高望重的里正抖着嘴唇,为难道:“该女子为良家妇人,夫妻和睦,母女慈爱,这、这实在有悖人伦天理……”
原本男人只是静静听着他们说话,闻言却轻笑出声。
他将右腕上的长命锁拨动了一下,反复琢磨着“人伦”两个字眼,笑容渐渐扩了几分。
他语气轻飘道:“夫妻和睦、母女慈爱,与我何干?有悖人伦又如何?他没本事,守不住,还怨别人来抢吗?”
这全是冯玉贞要逼他的,横竖他从没有名分,以前是叔嫂乱伦,如今是强抢民妇,她身边总有名正言顺的人,他上不得台面,明争不到,只好暗抢。
崔净空说出这等败德辱行的话,面上却依旧光风霁月,十足的道貌岸然。
车厢一时无言,那职官立刻确认了他的意思。里正有心无力,他人微言轻,只得长吁一声。
“不过,”崔净空抬起眼,盯着那个活络起来的职官,眼眸幽深,暗藏着警告:“动作轻些,别伤了她。”
当夜,冯玉贞将门窗检查数遍,上床却颇有些焦躁不安,喜安察觉到了母亲的异常,她牵住冯玉贞的手,小指和她勾在一起,小声道:“不怕不怕,安安会一直和阿娘在一起。”
女儿太过懂事,还要反过来安慰她,冯玉贞有些愧疚,她把喜安抱在怀里,轻声哼着曲子,哄她入睡。
自己始终绷着一根弦,却不知为何,眼皮越来越沉,冯玉贞直觉不对,她摇了摇喜安,却摇不醒。
抱着女儿爬起身,不受控的困意令她全身无力,她踉跄靠在床边,使劲咬破舌尖,忽而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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