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树洲不同,我不是个喜欢许诺且容易许诺的人。许诺意味着对自己的标榜,一旦下契,言出法随。但年少时,经由父亲威逼,我做出过不少“承诺”,还要将它们书写在纸张上,剪成长条的碎片,张贴书桌前,说好听点是以兹鼓励,难听点就是身不由己的训诫——父亲说:写下来,写下来才不会忘。
“下次期末考我一定会考到班级前五名”,“每天背一百个单词”,“温故而知新”……种种,也许我挺自愿干这些事儿的,但被要求写下来的话,他们就会变得像倒刺一样惹人生厌。但也仅仅是有忤逆的念头,我很清楚,如果我不照此去做,免不了遭骂。
许树洲说:宝宝我爱你,你也会一直爱我吗?
我想回:会啊。可心里也会有另一个声音响起:你说到就要做到,你能保证对方也做到吗?
但我还是会告诉许树洲:会啊。(并尽量避免当然,一定这些确凿的字眼)
比起真心话,这更趋近于安慰性质的表演,只因我认为应该这样。
我对对方没有信心;
对自己更没有信心。
得到,拥有,在我眼中意味着“等价交换或回馈更多”,还有尚未发生的剥夺。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父亲去省会出差,给我带回来一个原装的芭比娃娃。我到现在还记得娃娃的样子,淡金色卷发,身段窈窕,装在蓝白格的盒子里,穿的也是蓝白格短裙。她跟我以前玩过的、摊贩上所见的盗版芭比完全不同。我给她起了自己的名字,“敏敏”,她没有华丽的,带亮片的蓬蓬公主裙,但我拿着她去找朋友过家家时,她依旧是所有娃娃当中最为亮眼出众的辛德瑞拉。
可惜的是,那年期末考我数学发挥失常,没有得到满分,我爸怒不可遏地把我枕畔的娃娃抓走。我追在他身边,恳求他还给我,并抽抽搭搭地哭喊:我会努力的……下学期我肯定次次满分……
爸爸不为所动,打开自己卧室的抽屉,把娃娃咚得关进去,嘎达一下上锁:“那等你考到了再说。”
敏敏成为他手中的人质,而我是定期进贡的邻国。
贡品是分数,和绝不抗争的克制,为确保我的公主万无一失。
第二年,我兑现承诺。期中考后我和爸爸要过一次敏敏,他说期中考试成绩代表不了什么,期末做到了再说。
然而,期末考后,他没有如约交还敏敏,并漫不经心地告诉我,娃娃送给他一个领导的女儿了,暑假他会再买个补偿我。
我整个人呆若木鸡,喃喃问:“什么时候?”
他记不清具体时日:“前阵子你上学吧,他带他姑娘来玩,家里什么玩具都没有,我就拿出来给她了。”
我不可置信地瞪他:“那是我的娃娃。”
他莫名地看我一眼:“不是都说了再给你买一个么,你什么眼神看我?”
—
坐在去往T大的地铁上,我呆坐着,任由儿时的记忆毫无防备地浮出。在我和许树洲最相爱的阶段,我依旧能感受到我们甜美的融合间有一线罅隙,而罅隙后总有风吹向我,仿若警示。
人生中第一束花是许树洲送我的,11朵洁白的玫瑰,代表一心一意的爱。
我把它们小心地抱在怀里,羞于坦诚: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
我只夸:“花很漂亮。”
许树洲说:“你更漂亮诶。”
我当时刚从自习室出来,啃书啃到灰头土脸,昨晚也没洗头发:“哪有?花比我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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