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石阖上窗后,便对外头的动静一无所觉。
小楼里施了仙咒,瞧起来比外头宽敞上数倍,布景不像仙居更不像陵墓,反倒有些类似东陵城郊那所夜梦别苑。
谢掌门在楼内艰难地踱了两步,脑中来来去去只蹦出一个字:乱。
谢掌门喃喃:“竟连我都觉得乱,这桃源仙君果真是个享不起福的……”
只见小楼四面所用均是雕空镂花的木板,缝隙间夹缠着薜荔藤萝,龙筋蛇盘似的踞了满墙。几样老木博古架斜斜歪歪砸倒在地,上边还东一摞西一叠搁着灵器古书,博古架间胡乱斜了一张竹梯,竹梯后又藏着一只铜鸟熏炉,百年不休地散发着隐隐幽香。
谢秋石忙扭头捂嘴,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揉着鼻子走到熏炉前,福至心灵地扳着铜鸟的脖子轻轻一旋,那铜鸟亢叫一声,从口中吐出一枚蜡丸来。
谢掌门不知为何,丝毫未觉得惊讶,随手将蜡丸拧开了,丸中藏着一张小小的纸卷,上书四个大字:不要忘路。
“意味不明。”谢秋石嘀嘀咕咕地将纸卷翻到反面,面色忽然一变。
他愣愣地看着纸卷背后的小字,纸卷上竟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大名:谢秋石。
上曰:谢秋石,就知道你又忘路!抬头看看。
谢秋石一头雾水,下意识依言抬头,果见薜荔掩映的天花板正中央,有一扇小小的暗门。
“这又是去哪儿的路?”谢掌门心道,搬过竹梯勉强架好,拔步就要往竹梯上踩。
竹梯吱呀作响,他掐了个咒才勉强站稳,继而踮着脚,拉长身子去够那暗门,只听“咯噔”一声,暗门被他一推,朝外打开,一束亮光顺势倾泻进来。
谢秋石尚未来得及去看暗门外有什么,头顶便传来“悉索”一阵动静,紧接着耳边“扑簌簌”一阵巨响,小小的木板后忽然冲进来一群鸽子,振翅在他身前身后一通扑腾,直把他从梯上扑腾到地下。
紧接着,头顶一个巨大的鸟窝应声而落,不偏不倚,刚巧砸了他满头黄白。
谢掌门大怒:“什么鬼神仙!!老子掘了你家祖坟!!”
他顶着满头茅草从一地杂物中站起来,尚未来得及发作,就见暗门后,鸽巢落下的位置悬下一道粗绳。
他明白过来,嘴上仍旧骂骂咧咧,手上却拽着绳端,往上爬去。
这一爬,就爬了许久。
从地下到天窗,肉眼所见不过一丈来高,谢秋石却觉得自己爬了足足数十丈之远,一双手被麻绳磨得生疼,想用仙咒却也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念不出来。
他瘪着嘴,委委屈屈地往下瞧,不瞧不要紧,一瞧倒是吓一跳——身下哪里还有什么小楼陵墓、五大门派?
再往上看,天窗暗门竟也一概消失无踪,他头顶苍天如洗,风起云舞,脚下群山环绕,飞泉瀑布,耳畔鸟语莺歌。这一爬,竟似是已不在人间了!
谢秋石只觉太阳穴微微一阵胀痛,眼前似乎花花绿绿闪过了一片什么东西,又雾蒙蒙看不真切,他只得沿着绳子继续往上,直到触及一片冰冷的岩壁。
这是一处断崖。
绳子的始端,正系在断崖前的老松木上,谢秋石攀着树身一跃而上,双足总算平稳地落到了地面。
他这才松了口气,沿着老松坐下来,喘了会儿,又爬起来去看松前矗立的石碑。
石碑上书:天地鸿蒙之处,神鬼分界之地,上至天庭,下至鬼府,半仙半鬼之境,唯此处尔!
谢秋石挑了挑眉,绕到石碑后,果见老松背后,一道窄小的石阶蜿蜒而上,直通云间,看不到尽头,石阶前亦立一块窄碑,刻曰:天界第一峰,凡登仙境必经之所。经年不染尘,万景随心动,号曰“瀛台峰”。
“如此说来,这里往上便是天界。”谢秋石心道,“既然碑上说此处上达天庭,下至鬼府,这悬崖向下岂不就是……”
这般想着,他走到方才攀援而上的崖边,极目远眺,果见武陵山群如袖珍小件般远在地下,再往下去,便是依傍着东陵诸郡的桃源村,传说中飞龙川流经之所。
越过群山,又能看见一片碧蓝的汪洋,分隔南北的晋河由此注入海中,晋河流经一片山花烂漫的平原,那便是有名的“桃源渡口”,桃源渡口既是武陵弟子归山必经之所,也是从晋河出海的唯一水路。
谢秋石安静地眺望许久,又蹲着看了片刻,最后盘腿坐下来,任风吹拂着自己的鬓发,遥遥望着那远远的江河湖海、繁花茂山,心中忽然陷入一种极为自然的沉静,仿佛他本就该久久扎根于此地,眺望此情此景。
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在徐徐清风中,倦意上涌,他心知自己不该睡,眼前却模糊起来。
眼皮很轻地跳了跳,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
“你在看什么?”他隐约听到自己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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