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窗洞开,空荡的屋内不见翠鹂的身影,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呜呜作响。靠窗的墙根处落了些断成一截截的绳索,顾含章走近窗下弯腰拾起一截绳索细细查看,那大拇指粗的绳索断裂处切口平滑利落,一看便知是利刃造成。屋内各处并无一丝异常的痕迹,只在窗台边沿残留了一个沾了泥土的脚印。那是男人的足印,既宽且长,很容易猜到来就走翠鹂的人必定是个高大壮实的人,梁月海以手比了比那足印的长度,神色凝重地抱拳道:“此事恐怕不得不惊动殿下了。”
顾含章攥紧手中的半截绳索,自心底泛起了一阵彻骨的寒意。窗外天色昏暗,便如这秦王府中层层拨不开的浓雾,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紧紧盯着秦王府,不知道这府里上下几百人中有多少心怀叵测、暗藏杀机,秋将至,夜色中的阴郁之气越发的浓重,而她能做的,是否只是陪着萧桓咬牙往下走?
雕花廊下纱灯暗,园中树影花丛随风摇曳,浓重暮色里最后一抹金红坠下,只留漫天黑沉。长廊极长,脚步声声回荡在耳际,与不远处幢幢的暗影纠缠在一处,催生出令人惊慌的寂静。颐儿不敢作声,梁月海跟在两人身后慢慢走着,紧蹙剑眉也不作声,忽地树影间哗啦一声响,入夜后已安静栖在茂盛枝叶间的雀鸟被惊起了,咕咕叫着扑棱着翅膀自树冠中高高蹿起,惊慌失措地在树梢盘桓不去。颐儿被吓了一大跳,倒退一步险些撞上身后的梁月海。“景姑娘小心。”他忙双手托住她后倾的身子,轻声叮嘱道。长廊尽头黑暗处蓦地影影绰绰,顾含章壮着胆子走近了才发现是廊外园子里的一小片翠竹投了疏影在镂花墙壁上,风一吹,影子左右摇曳,便如鬼魅一般。颐儿拍了拍心口,舒了口气嘀咕道:“可吓坏人了。”
王府西边园子本就比较偏僻,翠竹丛生,花枝繁茂,入了夜不大有人经过,越发显得冷清安静,长廊内减了数盏纱灯,光亮也暗淡了大半。夏末的虫儿在草丛间唧唧叫着,更显悲凉。前方是石阶,上去拐过长廊便出了西园,顾含章心头咚咚跳着,不知为何有些慌,夜风忽然之间大起来,远远近近传来一声冷笑,她顿时停下脚步低喝道:“什么人!”
颐儿猝不及防,吓得跳了起来:“小姐,哪里有人!”梁月海竖起耳朵听了听,低声道:“请王妃与景姑娘速离西园。”
此时园中又静了下来,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唯有鸟儿呓语般的咕咕声与虫鸣犹在耳旁响着。三人出了西园,梁月海护送顾含章回去,拐过花 径不远,便看见萧桓负手立在廊下遥遥望着他们三人。大红纱灯下瞧不见萧桓的面容,顾含章隐约察觉他有些不悦,怔了怔要开口说句什么,梁月海轻笑了一声退了下去,颐儿再憨也骤然开了窍,寻了个借口跟着溜走了。
她低着头回了房,掌心犹湿漉漉捏了一手冷汗,沐浴更衣后回来,萧桓已衣着清爽地坐在床沿等她。“过来,含章。”他向她伸出手掌,她犹豫了一下,他已起身慢慢向她走来,虎目沉沉地锁住了她。
天旋地转,一切如旧,她在萧桓怀中喘息着,他紧紧地抱住她,像是要将她嵌入体内一般,重重地,一次又一次地揉着她;她一面颤抖着一面听着他如擂鼓一般激越的心跳,忽然之间发现了他的秘密。
她在昏昏沉沉间笑了一声,萧桓眸色一黯,抱住她翻身坐起,在她耳旁沉沉道:“来,坐好。”她忸怩地睁开眼,望见他灼灼的眸子直直盯着她看,羞得伸手推拒他,萧桓反手扣住她纤细的双腕高高举起,一面轻啄她颈间的娇柔肌 肤一面拥着她一道载浮载沉。
烛火轻摇,蜡尽灯始灭,满屋只有轻微喘息声。许久,萧桓哑声问道:“你同月海有什么事瞒着我。”语气是极确定的,稍稍带了些难以察觉的不悦,顾含章一怔,他的手已惩罚一般抚上了她的腰间。她脸一红,捉住他的手急急挪开,低声道:“没什么。”
萧桓蓦地将她压在身下,眸色幽深如潭:“含章,你当真以为我足够大度到可以容许你与别的男人之间有秘密?”顾含章一愣,以为他着恼,顿时有些慌乱,他却沉沉地笑了一声,无奈道:“我信得过月海,同样也信得过你,若是你不愿说,那便罢了。”顾含章吃软不吃硬,在黑暗中听着他轻微的喘息声,不知怎么的就软化在他的哀兵政策下,低声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便是了。”
她一五一十将翠鹂之事说了,萧桓没作声,双臂环过来将她拥在胸前,温热双掌贴住她的小腹,过了许久才沉声冷冷道:“谁给她这胆子害你。”
顾含章蓦地便怔住了,翠鹂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头,是她亲自挑选的压房丫鬟,在御史府住了六七年的乖巧姑娘一朝存了恶念,换了她的药要害她永不能孕育子嗣,她如何也猜不到这是出自何人的指使。
“同翠鹂接应的人,是大殿下府上的下人。”她低声道,萧桓的手臂一紧,寒声道:“不会是皇兄。”顾含章点了点头,转身抱住他,轻声笑道:“襄王叔,或者四殿下。”
半月来,隔几日便有襄王府的下人悄悄来府里见翠鹂,袖姨在厨房内时常见到,昨日问起她,她只当翠鹂丫头行情俏,连襄王爷府上的俊俏小伙子也对她有意。
襄王府的下人男子着黑衣,腰带绣翠竹几枝,袖姨所说之人的装束正与前些时候顾含章在御史府顾弘范书房门前见到的那匆匆离去的黑衣人一般无二。
翠竹长乐宫
顾含章以为萧桓会勃然大怒,他却只是沉默了片刻,拥紧她低声道:“此事我会处理,你在府中多加小心。”她一惊,顿时心中有数,萧桓怕是早已料到会有此事,因此特地留下梁月海在王府内照应着,她的处境犹如此,想必他在朝中更是立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你也谨慎些,万事莫要出头冲撞,忠言逆耳,终究不比逢迎拍马讨人欢喜。”顾含章稍作沉吟,犹豫片刻小声劝道,“大殿下被远迁幽禁,恰巧避开了大风浪,对殿下与几位嫂嫂而言未必不是好事。”话说出口,她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精明如萧桓,沙场官场打滚二十年余,哪里还需要她的提点。
萧桓略略有些惊讶她的镇定,在黑暗中捉着她柔软的发尾把玩了片刻,轻抚她瘦削的雪肩沉沉笑道:“我果真该庆幸顾弘范顾大人只有你这一位待嫁之女,含章。”顾含章怔了怔,心头微微地泛起了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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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月海连夜将西园仔仔细细搜了一遍,除去窗台上的足印,别处再无蛛丝马迹可寻,他又盘查过整理西园各处的家丁与花匠,这七八人也都是数年前便已在秦王府做事,问起这几日府中可有陌生人进出,花匠想了想,只是摇头称不知。
“那日在西园,分明花丛树影间有人声。”梁月海对萧桓道,略一沉吟,又补上一句,“王妃也听见了。”
天蒙蒙亮,晨风犹隐约带了夏末的热意拂过萧桓冷峻的面庞,他眯眼朝西北角看了一眼,浓眉微皱:“找几个身手好的暗卫去盯着。”梁月海与萧桓共事多年,早有了默契,抱拳道:“已挑了北营三个身手最好的人在西园守着,王府各处侧门也安排了人看守。”
萧桓点了点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顾含章起身也不迟,只因今天是容小郡主的生辰,前些时候皇后提起要在含元宫中为容儿庆贺,两个小丫头天真不知世事,听得有很多人进宫陪她们玩耍,高兴得格格直笑,她在一旁看着,不知有多心酸。
早起梳洗毕,颐儿将准备了给容郡主贺寿的锦盒取来放到桌上,轻声笑道:“小姐赶了几天绣了这一对儿香囊,小郡主定然喜欢。”
经过翠鹂之事,颐儿这些日子安静了许多,不再像往日那样嬉笑玩闹,眼底也新添了些说不明的心事,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顾含章问起来,她只是摇摇头笑道:“小姐说笑呢,颐儿还是颐儿,哪里不一样了?”顾含章一时说不出是什么不同,便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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