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含章情不自禁伸手去轻轻抚过横过萧桓左肩的几处伤疤,那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伤,长长一条自左肩蜿蜒而下直至背脊,很容易猜到必定是大刀或是长剑这样的兵器才能划开这么长的伤口,她指尖微微颤抖着抚上去,感觉指下的粗糙皮肤如同火烧一般,将那狰狞的暗红烙进她的眼中。
“怎么?”萧桓睁开幽深的眸子转过身来看她,顾含章怔了怔,笑着要将他重新压回榻上去,萧桓反手捉住她的手拉到唇边微微一碰,顾含章倏地便因这难得的亲昵而红了脸。她要抽回手,萧桓偏握紧了不让,闹了她一阵他才松了手重新闭眼卧回榻上去。
“今日可有见到父皇?”顾含章斟酌良久,小心翼翼地问道,萧桓神色未动,只略略掀了掀眼皮懒洋洋道:“清风这小子又多嘴了?”清风曾跟随他多年,人也憨厚老实,只这多嘴多舌的毛病总也改不了。
“父皇好些了么?”顾含章一面轻轻捶打他的肩背,一面低头去看他,萧桓缓缓地睁开眼,面色沉了沉淡淡道:“能下榻走动,大约是好多了。”顾含章看他这架势像是不愿提起,也就不再多问,轻声道:“那就好,母后歇了几日也缓了过来,今早我去宫中探望时她已能带着容儿宛儿在含元殿前散步。”
萧桓望住她低声道:“辛苦你了,含章。”萧桓同胞兄弟只两人,平王妃受谋逆一事牵累尚在大理寺石牢内,萧瑾的正妃又胆小笨拙,进宫问安照料皇后之事便落到了顾含章一人肩上,每天一早萧桓去昭阳宫问安,顾含章便也跟着一道进宫,早出晚归已有数日。虽是有些劳累,想到萧桓肩头担子更是沉重,她心中叹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能替殿下分担些就好。”
园中几株杉树上忽地蝉鸣声骤起,吱呀吱呀一阵高过一阵,扰了难得的清静,萧桓闭目细听良久,坐起来沉声道:“明日和我一道去给大哥饯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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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早,东方微白之时,萧桓在京郊三里处等到了萧瓒。烈酒三杯朝天饮尽,两人都是神色未变,萧瓒摘去束发金环与腰佩玉饰,仅着白衣布鞋,仍旧是清俊雅致,不减一分温文之色,他面容平静安宁,丝毫不见颓丧懊悔。顾含章在一旁听着他兄弟二人随意谈笑,忽地分外感慨,今日有钟鼓馔玉、锦衣美人,须臾之间变了天,隔日便是布衣芒鞋、粗茶淡饭,生在皇家又有何幸?
萧瓒转身朝她淡淡一笑:“烦劳弟妹多照料母后与容儿、宛儿了。”顾含章微微颔首,心中百般滋味混在一处,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犹豫许久,她才低声道:“望父皇早日查出真相,还大殿下清白。”萧瓒温和地笑了笑道:“弟妹还能信我,却叫我感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叹一声,对萧桓顾含章两人正色道:“此后父皇母后那里,你们二人多照顾着,朝中之事莫要掺和,遇事早早脱身才是上策。”
最末一句暗含警戒,顾含章听得脊背微微发凉,萧桓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大哥随口一说,不必当真。”萧瓒笑了笑也没辩解,向两人别过回了马车,一行人缓缓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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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下起了暴雨,稍稍给这闷热的仲夏夜带了些凉意。到天明时,夜里落下的雨水又都渗入了土里,艳阳依旧,热风如常。
顾含章在书房见到了萧桓,这个时辰他该是在朝房与百官议事或是在城外神武军教场操练,今天他却安静地在案后随意地翻着她悄悄藏在书架上的一本兵书。案头摊开着西南边塞徐连关、昌涂关两处关隘方圆百里山地河泽的舆图,有几处地方已用浓重的墨勾画圈起做了标记,顾含章悄悄走近前去细细看了看,图上所标记地点或山谷或高地,均为突袭伏击辽军的好地方,她脱口道:“若是主将勇猛,偃月阵倒是极适合昌涂关的复杂地形。”
萧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虎目中微有赞许之意,顾含章惊觉已在班门弄斧,赧然笑了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说得不错。”萧桓伸长手臂将她拉到身旁坐下,随手将两幅舆图卷起了往案头一放,顾含章不由一愣:“殿下不是在考虑迎击辽军之事?”萧桓笑了:“父皇将神武军交给四弟统领,明日开拔往西南出征,我得了空歇着闲了无事,不过随便看看罢了。”
顾含章一惊,电光石火之间便明白过来,平王萧瓒谋逆之事虽是从轻发落,只将萧瓒幽禁京郊别院,顺钦帝心里头却留下了个大疙瘩,萧桓与萧瓒一母同胞,又手握兵权、功高盖主,饶是皇帝对萧桓喜爱有加,父子间的嫌隙也难免悄悄生长;萧桓是一只凶猛的鹰,拔去如同他双翼的神武大军,他便是有心也不能再飞高。
“父皇怎能如此待你。”她涩然低声道,满心满口的苦意蔓延开来,悄悄揪住她的心口。萧桓将她气愤委屈又强行压下的神情看在眼里,知她是替他不平,笑着安慰她道:“我不正好在府里多陪你说说话?”
两人成亲两月余,萧桓一直军务公务两头忙碌,一早出门到了掌灯时分才回府,襄王萧烨一度打趣他说:“公务自有人处理,你冷落了闺中娇妻可是大大的不妥。”萧桓回府后曾说与顾含章听,她也只是笑了笑道:“殿下心中留一处给含章,含章便满足了。”
到了此刻,两人再想起当时之事,各自心头感觉又大不相同。
窗外人影闪了闪,老管家赵得四急奔来报,说是神武军中来人,在前厅候着,萧桓闻言皱了皱浓眉,起身便往外走;顾含章心中大疑,也匆匆跟了上去。
来人却是骑兵营参将梁月海,萧桓唤了声月海,那青年原是立在墙角观赏花架上的海棠花,听得身后有声音,忙转过身来单膝跪地道:“将……”说了一半,忙又笑着改口,“月海参见殿下、王妃。”萧桓让他起身说话,顾含章悄悄打量着萧桓,察觉他眸色忽地沉了下来,她心里咯噔一声,忙笑道:“你们谈,我去让丫头们泡壶茶送来。”她刚转身,萧桓便拉住她:“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含章略一迟疑,便乖乖地坐到了一旁去安静地听着。
“老四只留了你一人?”萧桓不动声色地问道,梁月海温润的眸中隐隐带了些无奈,低头恭敬回答道:“除了薛老六、钱根生、楚城三人留下跟随大军开拔西南,其余的人都被调回了禁军。”“唔。”萧桓不知为何竟笑了,“老六、钱老七和楚老四都是直肠子的汉子,难怪能留得下来,四弟这回做事倒是干净利落。”
梁月海没吭声,萧桓笑了笑又问:“留京所司何职?”梁月海露齿笑道:“虎牙都尉。”萧桓挑了挑眉:“却是副职?”禁军下分左右羽林军数队,龙骑都尉为最尊,虎牙都尉次之,梁月海跟随萧桓东征北讨杀敌无数、战功累累,只因是萧桓心腹而被忽然调职换下,留京做了个虎牙都尉,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顾含章在一旁听着,震惊不小,那两人却如同毫不在意一般随口闲谈,更是令她惊讶。萧桓又随意问了几句,笑了笑道:“你那镇国将军府怕是还没收拾罢,不如就住我府上罢。”梁月海一怔,随即温和地笑了笑抱拳道:“是,那就要来殿下府上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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