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轻咳一下,道:“今天请弟弟和诏儿过来,是说些家事。虽说我们三房早已分家,但母亲身边还有些嫁妆。她临终前交与我,命我与大房同分。单子我已经理出来了,诏儿看看,若可行,就挑了日子叫了宗族长辈和舅家人,一同做个见证。”
他说完,孙旭便递了张单子出来:“诏儿媳妇,给。”
杜婉看了陆诏一眼,见他颔首,便上前接过单子。
女子的嫁妆自古来都是留给亲生儿女。故而太夫人的这份财产,只分给了她的两个亲子。陆云巳死,大房的这一份,自是要交给陆诏的。这也是常理。
陆霄和杜蘅相互对视一眼,他们本就不稀罕那些财物。此时不免有些纳闷。既然是大房和二房分嫁妆,又叫了他们来干什么?
陆震又咳了一下,不说话了。夫人孙旭浮出一个伤感的笑容,开口道:“母亲临终前一直念叨着诏儿。可惜未得一见。”陆话闻声也是戚戚。随后孙旭话锋一转,口气严肃起来:“母亲最担心的,不是别的。是大房这一支的香火绵延。”
屋内气氛顿时一阵尴尬。杜婉面色苍白。
杜蘅则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叫他们夫妻来了。大房之中没了长辈,陆诏又是凭自已本事在朝堂站住的脚。他若一意孤行,陆震也无法劝动。唯有她这个生母,还能说两句。
陆诏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婶婶,令祖母这般操心惦念,实是我的不孝。然子嗣之事,还需天意。想来是诏没有这个辐分。”
“胡说!”陆震开口了,一脸不满:“你房里又不是没有人有孕过。只是照顾的不安帖,才频出意外。分明是不经心。“
扑通!杜婉惨白着脸跪在了地上:“两位叔父、叔母,是侄媳理家无方。请叔父、叔母责罚。”
“婉儿!快起来!”陆诏沉着脸将她扶起,冷眼环顾上座:“叔父,婉儿自嫁给我,数年如一日操持家务,尽心尽力。从无那等奸猾心思。叔父何故指桑骂槐?”
陆震气的一阵膈应,差点背过去。恨不能抽他。你小子有点脑子好不好?这么些年了,但凡有个怀孕的就流产,是人都知道有问题。幕后肯定是有黑手啊!有黑手在谋害你的子嗣你知不知道?我这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真是狗咬吕洞宾!
孙旭则是紧紧皱眉。这陆诏为官这么精明,怎么在房里事上这么糊涂呢?她想想杜婉的性子,开口打圆场,和声道:“诏儿。你叔父是个大男人,不会说话。你也别急。他并不是说你媳妇不好。婉儿嫁进来这些年,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再简单柔顺不过。况且,你是明白人,不管怎么说婉儿都是嫡母,谁还能大过她去。婉儿自是和你夫妻一条心的。叔叔婶婶是想,别是你屋里者什么小人作祟,在害你们夫妻。”
陆震气平了一点。也觉察到自己说话过头了。杜婉是什么人,用药罐子吊出来玻璃人。看着就是个不中用的。想象是被人给糊弄了。
孙旭又笑着对杜蘅:“本来,也没有婶娘管侄儿房里事的理。只是母亲临终千叮吟万嘱托了。弟妹也是听见的。他们男人心粗,又是在外头忙大事的。屋里就难免疏忽。我想着,这事还是得拜托弟妹多操操心。总不能真的断了大哥的香火。”
这是她和陆震早就商量好的。陆诏从小到大,哪一件事没有自己的主意?亲娘都能嫁给自己的叔叔,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管他的事,吃力不讨好。不如就交给他亲娘去过问。他们也就是牵个线、表个态。对太夫人的临终嘱托有个交代。
杜蘅沉吟了一下,也觉得这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过完年,陆诏都三十二了,膝下还空空如也。又不是像陆云那样老天不给脸.而是数次怀胎的都流产了,属人祸。杜婉心思简单,小夫妻俩身边也没个长辈打理,自然就在这事上疏忽了。便点头应下:“嫂嫂说的是,我就却之不恭了。“
孙旭笑道:“太好了。弟妹能应承下,我也少了一桩心事。对母亲也算是有交代了。”
陆震和陆霄也都觉得这样好。四人统一意见,替小夫妻俩做了决定。
陆诏只能苦笑。他现在是骑马难下。不说皇家尊严,便是冲着皇长子渐传播出的聪慧美名。那一位也不会允许。就是要谋划子嗣,现在也不是时机。
而杜婉,已经泪流满面。她又是希望陆诏能有个孩子绵延香火,又心痛于别的女人要成为他孩子的母亲。更别说欲要生孩子,就得和陆诏同房。想到这里,她只觉心痛如绞,眼前一黑,软软的倒在了丈夫怀里。
第三百零五章 分房
杜婉醒过来时,只觉满室漆黑。唯有一盏宫灯幽光从床外射入帐中。他的夫君正坐在床前,凝视着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桔色的光晕浅浅照在白色的锦缎袍上,脸却融入幽深的黑夜,只余半个弧度优美的下巴朦胧可见。
杜婉心中蓦然涌上一股心酸。这个人,这个她为之深爱,又爱惨了的人。此时正体贴的坐在她的床前,然而却似离她有十万里之遥。
他想起了年少的时光。那时她生病,表哥跟着两个哥哥一同来看她。如玉的少年丰神俊朗,浅笑的双眸中似有满天星辰,星辰中最亮的光影就是她。昔年,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她铁了心的要嫁他。父母也有此意。当她得知两人定亲,心愿得偿时,瞬间成了天地间最幸福的人。之后便是成亲。新婚之夜,她只觉得自己被那双眸中的星辰给融化,沉醉酣梦。新婚半月,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后来,有些事就渐渐的变了。他公事繁忙、体贴入微、对她多方护持。说起来,是好的不能再好。然她杜婉虽不如大哥那般惊才绝艳,却也不是傻子。她知道他眼中不再只有她。多了许多东西。亦或许以前就有,只是她未曾发现。深情及眼未及心。这样的深情,她要来何用?
她以为他心底有了别人,惶惶不安了许久。弄出了许多事。怀孕、贴身丫鬟成通房、流产,一连串的遭心事下来,无论是长辈还是下人,看她的眼神中都带上了不同的色彩。有怜惜、有轻视、有嘲笑、又幸灾乐祸、有怒其不争。而他呢?她的夫君,一生的良人,眼中依旧是体贴温文,古井不波。就在那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这样一个对她封闭内心的男人,即便是再体贴、再恩爱,又有什么用?那从来就不是她杜婉想要的。
家事,她不在乎。就她这身体,能有几年好活?她来这世间一遭,拖着破败的身体,做不来大事,延不得血脉。唯一可安慰的,只有情。父母兄弟之情,她有。少女心动之情,她也有。唯夫妻相濡以沫之情、男女热恋之情,她从未有过。她的夫君、她的表哥、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愿给。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爬床的丫头、同僚增收的姬妾,她皆冷眼相对。一个不拦。她倒要看看,谁有那本事破开他眼中的隔膜。
没有,一个都没有。成婚十年,她终于发现,陆诏唯有在政事中风云傲立时,眼底才会折射出华彩,踌躇满志,雄心万丈。那时的他玉颜俊秀、神采飞扬。令多少女子失落了一颗芳心。
她爱他,陪在他身边,却永远得不到他。她的对手,不是任何一个女人。而是权势与野心。这是何等绝望的悲哀。
十年岁月,再天真的少女也会成熟。杜婉知道了,以陆诏这样尴尬的地位和身份,能在三十不到就坐镇江南重府,为四品大臣,必有内幕。隐隐约约间,她也察觉了他在私下的一些往来。方知他位至天子宠臣,大约是做了不少密差。
这样的陆诏,离她太过遥远。他即便是想要走近,也没有那份心力与条件。况且,他从来就不允许她过雷池一步。但凡提到些公事的影子,就轻描淡写的换了话题。她若执意再说,就一连几天公事忙碌,见不到他的人影。十年时间,她就这样被他打造成了他希望的样子。
“莞尔,你醒了?”陆诏略一垂头,便见到妻子在幽暗灯影中闪闪的眸子,微微一笑:“怎么不叫我?”
“见你在想心事怕惊扰到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陆诏替她掖好被角,“叔叔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婶婶说的事,也不要劳神。仔细自己的身体要紧。”
杜婉眸光微暗,似嘲讽地轻笑:“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诏叹了口气:“你能想开就好。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杜婉点点头。陆诏传了丫鬟进来,服侍她吃喝了清淡饮食,又喝了大夫新开的药。见她重新躺下,才道:“你身子不好,早些睡吧。我还有些事要去书房处理,别等我了。”
杜婉嘴角噙出一丝苦笑,黯然无色“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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