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假装胸口中箭,当着自己的面儿昏死过去的宁子明,也就是二皇子石延宝!
现在回头再看,整个过程就变得一清二楚。韩重赟从开始就没上当,所谓等宁子明伤势稳定就发兵,只是一个拖延时间,借机商量对策的借口。而他蔡某人,却被三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玩弄于掌上。直到听到寝帐外的马蹄声时,居然还在做将对方一股脑全歼的美梦!
虎翼军铁骑是从南门冲进大营里头来的,而自己劝告周健良派出的前哨,却去了由泽州山区通往沁阳的东北要道上。该死的韩重赟,分明对沁阳一带的地形无比熟悉,分明知道每一条通往沁阳的大小通道,却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清楚,委托蔡某人替他带路。他麾下的虎翼军分明以骑兵居多,分明每天赶路百里毫无问题,却故意装作体力不支,每天拖拖拉拉只走四十里,撩拨得蔡某人彻底失去了耐性,欺骗得蔡某人彻底失去了戒心!
他小小年纪,怎么能如此坏?怎么能如此坑害蔡某?蔡某今生如果不雪此仇,有何面目去见被坑死的那些弟兄?
一边发着狠,他一边用仇恨给自己鼓劲。两条腿却一刻不停,以最快速度向西行走。身上的衣服,是半个时辰前,从一个读书人身上扒下来的。怀中的金银,则来自另外一个看似富户的宅院。蔡公亮真的不敢相信,沁阳城附近都打成一锅粥了,居然还有人以为,躲在家中就能避免灾难上门。蔡公亮更不敢相信,那名富户居然会命令僮仆们乖乖地放下刀,任他搜走家中所有的金银和兵器。
临别之前,蔡公亮将自己遇到的所有人统统杀掉了。此乃乱世,敢杀人者才能生存。而不敢提刀者,只是两条腿的羔羊。有了衣服和金银,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留守怀州的地方兵马,前一段时间损失甚大,此刻都躲进城里不敢露头。沿途那些堡寨里的庄丁,也被他自己和周健良两人给杀了个七七八八。沿着脚下的小路继续走下去,不可能有任何官府和地方兵马,出来拦阻自己。而只要在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前,能再往西南多走二十几里。就能抵达黄河岸边,然后抢一条渔船扬帆而去,彻底逃离生天。
想到回去之后,如何鼓动李守贞兴兵报仇。蔡公亮的双腿愈发有力,踩着杂草丛生的小路,一溜小跑,“噌噌噌,噌噌噌,噌噌噌……”
早年间当斥候的底子还在,最近一段时间虽然纵情声色,却也没耽搁练武。转眼间,他就又跑出了四五里,回头看看没有任何追兵,忍不住心中一阵轻松,抬起袖子,轻轻擦抹脸上的油汗。
就在此时,忽然有数道刀光,从身侧的灌木中闪起。蔡公亮本能地跳起来躲避,却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身轻如燕,一下子就跳到了半空中。而周围一草一木,瞬间都变得无比低矮。
“弟兄们,这是一头肥羊!快,扒衣服,把他身上的细软全掏出来!趁着兵荒马乱再干几票,然后咱爷们去南方找个富庶之地,吃香喝辣!”有一个意义洋洋的声音,紧跟着在地面上响起。。
“大当家威武!”
“大当家威武!”
……
蔡公亮蓦然垂下目光,看见一具无头的尸骸缓缓倒地。七八个衣衫破烂的小蟊贼,扯着嗓子大呼小叫,兴奋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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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仕途
第七章 仕途 (一)
“天福十二年十月末,有大股流寇骚扰怀州,围攻沁阳!臣怀州刺史刘福禄、衙内军都指挥使孟有方等,领阖城军民据城苦战七日,重挫其锐气,令其图谋始终无法得逞。后因贼兵势大,不得已,乃效古人之旧智,以重金诱得太行山响马呼延琮出兵,驱虎吞狼。双方里应外合,阵斩贼寇七千余,得帐篷千座,革车四十,军粮三千余石。余贼胆丧,被呼延琮协裹而去……”
“呯!”把来自怀州的告捷文书丢在帅案上,大汉皇帝刘知远手握剑柄,面沉似水。
他是马上天子,早年间曾经多次身披重甲上阵厮杀,九耳八环大刀下至少躺着上百具尸骸。最近几年虽然很少亲自带队冲锋了,每次重要战事却都坐镇一线,从没有躲在高墙静等消息的习惯。因此,震怒之时,身上自然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杀气,令周围文臣武将,个个低头看地,谁也不敢轻易吭声。
其中最为胆战心惊的,无疑为河阳节度使孟景玉。为了讨好刘知远这位大汉天子,此番出征,他几乎把领地内所有能战之兵都给带了出来,留给自家儿子和亲家公刺史刘福禄的,只有数百老弱病残和若干乡勇。二人能在流寇的进攻下,守住沁阳城不失,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怎么可能还反败为胜,斩获无数?
至于重金引诱太行山贼呼延琮出马,驱虎吞狼,则更是信口胡柴。呼延琮最近一段时间被刘知远的弟弟,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刘琮与武胜军节度使常思两个南北夹击,杀得节节败退。连老巢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能力去近千里外的沁阳去跟别的流寇争风吃醋?
很显然,帅案上那份来自怀州的报捷折子,是刘福禄和孟有方两个瞎编出来的。这两个家伙为了邀功,居然连大汉皇帝都敢骗。而天子刘知远偏偏有精通武事,一眼就能将折子里的所有猫腻看个洞穿。
“说啊,怎么都哑巴了?”见麾下的文武们都修炼起了闭口禅,刘知远脸上的怒意更浓。先有杜重威不服王化,后有常思阳奉阴违,如今更好,居然连两个名声不显,手中兵马亦不满千的小字辈,也敢公然编造谎言欺君邀功了。莫非,莫非自己这个大汉天子只是几天没杀人,在群臣眼睛里,就已经变成软弱可欺的老糊涂虫了么?
依旧没人愿意主动触这个霉头,于沁阳守军一道干掉了流寇的,肯定不是呼延琮。而被歼灭的流寇,也未必是流寇。
怀州不比泽州和潞州,因为渡过黄河就抵达了汴梁,所以无论哪个朝代,都不会准许京畿腹地,有这么大一股土匪存在。太行山中的绿林好汉即便在全盛之时,也只敢纵横于清浊漳水两岸,绝对没胆子主动去攻打靠近汴梁周边的城池,引火上身。如此算来,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怀州动手,并且能直接杀到沁阳城外的,只可能是某家节度使的私兵。而河阳军周围的节度使就那么几家,伸出一个巴掌能数得清清楚楚。
“孟景玉!”左等右等等不来群臣的答复,刘知远眼睛里冒出一股凶光,干脆直接开始点名。
“末将,末将教子无方,死罪,死罪!”河阳节度使孟景玉立刻噗通跪倒,以头抢地,嚎啕大哭。“末将,末将是个粗鄙武夫,一心想着杀敌报国,从来没功夫教导孩子。没想到,这小畜生趁着微臣外出征战之时,居然敢,居然敢做出此等欺君之举来!末将,末将愿意明早亲自提盾攀城,以死雪耻。只请,只请陛下给末将最后一次机会,让末将死在两军阵前,以报陛下知遇提拔之大恩!”
躲,是躲不过去了,如今之际,他只能期待刘知远能看在自己此番带领倾巢之兵前来助战的份上,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否则,明年这个时候,恐怕就是他孟家满门的忌日!
“你,你居然还有脸跟朕说知遇之恩?你,你居然还想留几分身后哀荣?”刘知远被哭得心头一软,紧握在剑柄上的手松了松,破口大骂。“你做梦!朕麾下有的是忠心耿耿的猛士,朕麾下不需要你这种阴险狡猾的忘恩负义之徒!”
“陛下,末将,末将不知情,不知情啊!”孟景玉被骂得不敢抬头,只是趴在地上继续放声大哭。“末将,末将自己读书少,字也识不得几个。能坐上节度使高位,已经是祖坟上冒了青烟。陛下,末将如果想加官进爵,直接就跟您说了。您纵使觉得末将不堪大用,至少,至少也会多赐予末将一些恩泽。末将,末将又何必,又何必弄这种手段,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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