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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1页)

唐麟泽的课。

丁薇低下头快步走进了教室,早被张欣然和吴晓看见,拉了她,坐在她们旁边。辛子乔远远地找了个位置,在些许人的眼里,却有欲盖弥彰之嫌。

唐麟泽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上节课讲的是老舍的《骆驼祥子》,这节课依然是老舍的作品,不过从小说讲到了话剧《茶馆》。全剧由三幕组成,分别是中国社会历史上三个不同时期,以茶馆为一个视点,讲述小人物在三种不同历史时期的生活遭遇。

毋庸置疑的是,唐麟泽在课堂上的确是位很有学生缘的老师。他的课上,学生们都屏气凝神,专心听课,手上更是马不停蹄地认真做着笔记。丁薇将书摊开,并没有听进多少。她有些心神不宁地看着张欣然几乎一字不拉地将唐麟泽的话记在笔记本上,连唐麟泽偶尔打了一个喷嚏,她也记录在案:“唐师一喷嚏,众生哗然。”以前自己上他的课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原来的享受,眼下却变成了煎熬。

第69节:戴上面具舞蹈(23)

“丁薇,你来回答一下,你觉得王利发这个人物形象,作者是如何塑造的?”唐麟泽捏了支粉笔,高居于讲台之上,俯身问道。他的目光又狠又准,箭一般刺向丁薇所坐的位置,迫得她有些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说说你的看法,嗯?”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刚才我讲过的。你摊开书本,看上去像是很认真听课。怎么说不知道?”唐麟泽正色道。这场面发生得再自然不过,老师教训不专心听课的学生,天经地义,“旁边那位同学说说吧。你坐下。”

张欣然“啪”的一下站了起来,笔挺笔挺,仿佛回答问题是她莫大的荣耀。

丁薇坐下去,却感觉如坐针毡,好像全班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如芒刺在背。她低着头不敢发出声响,只是从余光当中,还能察觉得到唐麟泽挑衅的目光在她四周环绕,像即将整装待发,攻城略地。

“辛子乔。”唐麟泽忽然又叫。

丁薇吃了一惊,忙转头看辛子乔。后者有些磨蹭地站了起来,望着唐麟泽,等他发问。

“你评价一下刘麻子买卖妇女的行为。”

“卑鄙无耻,我觉得。”辛子乔将主谓宾换了个位置,丁薇一度以为他是指桑骂槐地攻击唐麟泽了。她叩了下唇,看向唐麟泽。

唐麟泽微微笑了一下,粉笔在他手上化做两截,“怎么个卑鄙无耻?”

辛子乔扯扯嘴唇,“这个,您比我清楚呀。”

唐麟泽心中的鼓点“咚咚咚”地敲了起来,丁薇和他什么关系?他好像语意双关,指桑骂槐,而且最可怕的是这小子的表情洞若观火,好像什么都知道。他把捏碎的粉笔又放回粉笔盒中,翻开讲义:“你坐下吧,我们继续上课。”

辛子乔慢慢儿地坐下,瞧了一眼坐在前头的丁薇,只看得见她的背影,显得瘦削与单薄。这个女孩子的肩上背着沉重的枷锁,他样样清楚。唐麟泽致死都不会明白,他是如何知道他与丁薇的种种复杂关系的。那天唐麟泽带丁薇去吃饭的绿茵阁餐厅,就是辛子乔父亲开的。他那天无意中看到了唐麟泽带丁薇去吃饭,他便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听到了他们两个人所有的对话。他看见丁薇在那张保证书上签字的一刹那,心像被揪住了一样难受。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亲眼目睹了唐麟泽带着丁薇去开房间的经过,其余细节不想亦知。对于丁薇一个家庭贫困的女孩儿来说,也许这是她重新回到学校的一种选择。可是这种选择,却也让她蒙上了某种耻辱的标志。即便想洗刷,也无法洗刷干净了。这种标志就像是烙印,深深镌刻在心灵深处,必要时,它会随时出现,提醒她那段惨痛的经历。将心比心,辛子乔觉得如果自己在考试中不去问丁薇看卷子,这些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说到底,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第70节:戴上面具舞蹈(24)

他不知道那天丁薇的宿舍底下是怎么萌生出让她做自己女朋友的意思来的,只是觉得情不自禁。这个女孩儿所受的一切苦难,已经让他恨不能以身代之。这已经超越了怜悯的感情范畴之外了。他将她轻轻拥在怀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好好地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的伤害。那场暴雨似乎化解了他们俩之间的隔阂,洗刷掉了许多不快。辛子乔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上午这两节唐麟泽的课,他看到了许多隐藏在表层之下的东西。唐麟泽远比表面看上去要恶劣得多!

叹了口气,他看了看丁薇。她的背挺得有些僵硬,侧面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辛子乔再看看站在讲台上的唐麟泽,正神采奕奕地说着他的王利发。茶馆是一场话剧,生活又何尝不是呢?每个人在生活的舞台上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的执着于本色,有的却戴着一副伪善的面具。他记得世界著名的哑剧表演者马歇·马叟曾经表演过一出非常耐人寻味的哑剧。他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照镜子,有大笑的、愤怒的、哭泣的、忧郁的、伤神的……戴来戴去,一张大笑的面具戴在脸上怎么摘也摘不下来。不论他怎么捶胸顿足,失声痛哭,镜子里所照出来的面孔依然笑容可掬。这拿不下来的面具,又何止是人世间虚情假意的笑容呢?还有比讲台上那个人满脸的伪善可憎?

辛子乔看着唐麟泽,不知道他这副伪善的面具去掉之后,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第71节:私家侦探(1)

第四章 私家侦探

人到中年的时候,总爱独自回忆些过去经历过的事情。许慧茹翻着手中的那本《平凡的世界》,不由叹了口气。邹云顺仍然不在家,她闲下来,进了他的书房。虽说这书房是邹云顺工作的地方,但是书橱上的书也有一小部分是许慧茹读大学的时候攒下来的,大多数和她的专业有关。她和唐麟泽学的都是现当代文学,不过二者又有区别。唐麟泽主要修的是现代文学,即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到新中国成立这短短的三十年之中的文学,而自己主修的是当代文学,和前者有一定的区别。进书房来翻翻书,却看见了这本《平凡的世界》,她本身就是知青,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她偏偏就赶上了。那年是1975年,她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  许慧茹是个孤儿,寄养在姨妈家里。她的表姐张晓薇为了留在城里,便借用了许慧茹的名字。她下放的时候便用了表姐“张晓薇”这个名字,到了离省城几百里之遥的小岗山。小岗山是个很贫瘠的地方,沿着山岭,分为南、北两部分。南面是大沟埔,北面是土石岭,居民大都在大沟埔中居住,由四姓村落组成,交错在一块儿,形成一个“田”字型的分布。

而这个名叫“张晓薇”的许慧茹便和来自各地的知青一起,被分配到小岗山公社大沟埔大队下的丁家村。在那儿有一个知青点。中国人口众多,所以知青也是一批一批,前仆后继的。张晓薇大概是最后一批知青,她当时和其他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年们一起,拎着一个蓝布袋子,怯生生地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知青点在大沟埔的南面,美其名曰就是生活区,宿舍、食堂粗夯着排列在他们面前,泥泞的土路阡陌交错,几个半大的孩童吸着鼻涕、光着屁股看着他们,时不时捡起一块小石头砸过来。这是他们表示对陌生人欢迎的方式。

张晓薇看见附近的农民家里的土坯墙上,还用排笔蘸着石灰粉,写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甚至连猪圈上都庄严地写着:“中国对于人类应有较大的贡献。”

一个当地的老农佝偻着背,领着他们去报了到,将他们按上级的指示分成了两个小生产队。张晓薇看见自己这个队里有一个眼睛很亮的男同志,后来才知道他叫做丁明,是个回乡知青。因为是丁家村本地人,所以公社安排他做了队长。听说他原本是丁家村的代课老师,肚子里很有些墨水。

每天天蒙蒙亮,大家就要扛着锄头、铁锹到村北的责任田去插秧。走过充满牛粪、鸡屎和各种树杆、稻草、菜叶儿砌成的小路,刚开始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情。特别是女同志怕脏,踩着了鸡粪总是“啊”的一下尖叫,那位老农便摇摇头,瞅着她们的白鞋叹气。后来他让自己的老伴教这些姑娘们做布鞋:千层底儿的,鞋面用白麻布浆洗了,再用板蓝根染成蓝的,用明矾定了色,穿在脚上,舒坦又结实,还耐脏。久而久之,蓝布鞋会穿成黑布鞋,知青们也渐渐转了性子,少了矫情,多了朴实。

第72节:私家侦探(2)

上午的劳动结束之后,一队和二队便分别回村南边的知青点吃午饭。午饭前规定必须唱支歌表示“午敬”。“文革”的时候,一共有早中晚三敬,午敬的规矩也有些像西洋教里的祈祷,就是大家集体站在食堂前,背对着那口写着“中国对于人类应有较大的贡献”的猪圈,大声高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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