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正独自掀了最后一张素绢晾干,就听背后一声轻轻的脚步声进的屋里,翠馨捧着一个檀木匣子和一个漆木匣子饶了书架宝阁上前道:“姑娘,太太刚刚命人送了这个来,让姑娘这几日不用上学,抄写一遍金刚经,三日后老夫人要礼佛用的。”
翠馨绕过案角燃着冰片的铜香炉,将檀木匣子在连玉面前轻轻搁下,又将漆木匣子放在连玉右手旁。
连玉闻言将素绢在壁桌上放下,坐至书案前,细长的手指将那小巧的铜锁扭开,不禁眼前一亮,撇开一旁卷着的素绢不谈,这墨可不是俗物,这可是“香彻肌骨,磨研至尽而香不衰”的徽墨,连玉抬眼笑道:“母亲让我用这个抄经文?抄完之后呢,还要还回去么?”她腻白手指不停摩挲着那支鎏金花鸟纹的墨锭,这墨锭墨香浮动,映衬着连玉的手指,黑白分明煞是好看,翠馨瞧着抿嘴一笑道:“太太说,这些就是给了姑娘的,给姑娘添得文房四宝,二姑娘也四姑娘也是一人有一份。”
连玉愣怔了下:“二姑娘,四姑娘也有,母亲也让她们抄经文么?”
“太太让三个姑娘一人抄一份,替老夫人积福,是姑娘们的孝心。太太还说,三日后,让姑娘们一起动身去天平寺上香。”
“让我们也去上香?”连玉讶然,仔细看了看檀木匣子里细白的素绢:“我知道了,那么这份?”这漆木匣子里德又是什么?
“这是言叙这个月替姑娘采办的。”
府里本来有专门负责采办的管事,只是连玉之前没得余钱从来不曾用过他们。现在时不时需要些府外的东西,倒不是怕他们克扣,实在是她的钱多来自“芍药客”的名号,和其余几个姑娘不同,没有明路,为了不惹府里人的注意,她便一概让言叙负责这些。
她掀开漆木匣子,看着黄绸内衬里面圆圆扁扁只巴掌大指腹深的汝瓷丹青瓷匣,不禁愣了一下,那瓷匣上刻着一个熟悉的血红凤凰:“紫烟堂的么?”
这紫烟堂连玉可不陌生,前世她帮着骆脸蝶梳头拢发,骆连蝶的雕花红木妆台上,瓶瓶罐罐的全是紫烟堂的胭脂水粉,妆台一旁的盒子里还放了一排十个簪花白玉棒专供分开挑抹。
连玉托起那小瓷匣,掀开瓷盖,里面凝脂软玉的一层香膏比瓷壁还要腻滑,她凑近一闻,沁香扑鼻,果然不愧紫烟堂百年老店的名号。
“这香膏多少银子?”
翠馨瞧着自家姑娘一脸平淡,不禁有些疑惑:“五两银子,姑娘,你可是觉得这香膏不好,苏城大家的太太姑娘们可是都喜欢紫烟堂的胭脂水粉的,二姑娘每月都要差人去买个三次。”
“跟她比什么,言叙怎么想到买这个?”连玉淡淡道,五两银子,小翠五年的卖身契都只这么多银子,她的月例也不过一个月二两,这盒香膏最多用不过一月,言叙倒舍得往上头砸银子。
翠馨见连玉不上心,有些遗憾的嘟囔道:“是我自作主张让他买的,这香膏虽贵,但如今屋里又不是用不起,二姑娘既然用的,姑娘难道用不得么哪里有姑娘和我们丫鬟用一样的香膏的。”骆家自然有专门的管事置办香粉绢花,可不知怎么的,每月送来的东西,实在是不招人喜欢,几个姑娘哪里有真正用的,都赏了给丫鬟,少不得自己花了银子去买,只有自家姑娘在冬日还简简单单的用点他们送来的香膏,其余的都是她们几个丫鬟在用。
连玉见翠馨满脸不情愿,忽然笑了,想她一片苦心,便反过来哄她道:“说的也是,也不是用不起,还是你想的周到。”
正说话间,紫鹃也进的书房,一脸得意道:“姑娘,小翠的事体都办好了,看来她平日也是个忠厚老实的,那群粗使丫鬟除了一两个,大半都愿意帮她。”
连玉笑道:“那接下来的事体也统统交给你了,我这几日要抄经文,那群新来的丫鬟们你帮我敲打敲打,省的在做些烦心事出来。”
白驹过隙,三日时间一晃而过,这日正是十五当日,连玉起的大早,在东耳房沐浴更衣,而紫鹃朱碧二人在屋内将连玉今日要穿的罗衫熏香。
翠馨替连玉拭干头发,然后用一把牛角梳细细将连玉齐腰的长发梳理整齐,熟练的盘了一个双螺髻,连玉坐在妆台前,捻起一根虾须金丝花缠枝的一丈青,园扁的那头用帕子擦了擦,在紫烟堂的香膏瓷匣里挖了一点出来,抹在掌心,细细捻开敷在脸上,果然滑腻馨香。
跟随老夫人上香,一切从简,且有专人侍奉,故待一切梳洗完毕,连玉独自一人带上誊写好的金刚经去至安心苑去给大太太请安。
凌氏坐在贵妃榻上,靠着两个大迎枕,仔细打量着面前候着的三位骆家小姐,轻轻皱了皱眉,除了三姑娘连玉一身罗兰淡紫的绫罗外衫还算清淡得体,二姑娘那身显眼的绛红,以及四姑娘那身玫红,招摇有余,采青多过上香,她想想蒋氏和白雪娘的折腾劲,挑了挑眼皮,只当不见,伸手接过白荷递过来的三份金刚经,她有心对比一下,谁若是抄的好了,这每月两次替老夫人抄经文的事体便交给她来做。
连玉近日虽然苦练骆老爷留下的簪花小楷的字帖,一手字比之前好的许多,但是和有苏城才女之名的骆连蝶相比依旧是不相仲伯。凌氏略略翻过,忽然抬头看向被玫红罗衫衬托的脸色更加灰暗的骆连云,见她依旧阴沉的一张脸,半晌才道:“四姑娘的字写的不错,比两个姐姐还好些,日后就由你替老夫人抄经文。”
骆连蝶平日样样压过骆连云一头,与其说她把骆连云当亲妹子看,不如把她当做她完美的陪衬,如今凌氏却冒出这句话,她不由听得银牙暗咬,又不好发作,双目满含妒意,狠狠的的瞥了身旁的骆连云一眼,骆连云常年不笑的脸上生疏的浮起一丝笑意,瞧着很是有些别扭,但也算是真心笑了一下。
“今日老夫人和辰老夫人一起去天平寺上香,三位姑娘出门在外需要注意什么,嬷嬷们已经提醒过了,我也不再多说,只记着自己是骆家的小姐,莫要像那些小门小户的没得规矩。”
那么辰二公子也有可能会去了,骆连蝶一扫方才的不悦,暗自欣喜起来,又一想今日装扮不够精细,连簪子也没得多带几个,霎时又有些不安。连玉淡淡的垂着眼,思付道:既然这么说,想是辰萤也是要去的,待会儿得多走一趟将给她准备的络子取来。
三位姑娘又去怡心院给老夫人请安,骆老夫人今日着了一身云纹锦缎薄衫褙子,眉眼之间比往日精神多了,与孙女说笑了几句,紫苏和晴鸢抱着西洋小狗过来和老夫人磕头,老夫人笑眯眯的由两位婆子搀着,领着孙女们朝着东角门行去。
角门外的巷子里,停着一辆福字缎纹罩着的马车,车厢比连玉几次坐过的都要大,一个简单的花格罩着细纱将车厢分作两层,外面那间由紫苏和晴鸢跪坐着听凭伺候,老夫人并连玉四人坐在里间,里间连着木地板做起了两张案几,两排木榻,地板上铺着暗色绒布,木榻上垫着软枕,两旁窗棂挂着深色的绣纹缎帘,马车走时就会往车厢灌进阵阵凉风,倒是舒适的很。
骆连蝶自然是紧着骆老夫人坐下,连玉怕老夫人闷热,于是在另一排矮榻上坐了,晚进来一步的骆连云见状毫不犹豫的贴着老夫人另一边坐下了。
就听车厢外的婆子一声喊,骆连元在车外乘着一匹白马,冲着车厢道:“祖母坐好些,我们要走了。”骆连慎不方便前往,骆连元这唯一得空的男丁自然是要相陪的。
门子徐徐开了东侧门的门闸,外头市井的喧闹声猛然轻了一阵,复又吵闹起来。
“瞧瞧,这骆家的马车,可不是一般的气派。”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放下手里的豆浆碗,一双眼睛瞧着那足有半条路宽的车厢喃喃说道,略有些干巴的脸上现出一抹艳羡。
“那是,能不气派么,这可是苏城百年的大家呢。”早点摊的年轻小子日日在这里摆摊,这等场面也算是见过几次,他便有意在老者面前显摆。
“瞧瞧这位少爷,眉清目秀的很,也不知道是骆家哪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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