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很诡异,听起来很象某种怪鸟在阴惨惨的石头缝里呻吟。
快乐有时不止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有时还是建立在别人的懦弱和自己的无耻上的。如果有谁说儿童是天真无邪的,至少我不是,那些扔石头戏弄她的孩子也不是。用无知这词也不能解释我们的无耻。
听说,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以前的她唱着革命歌曲走路快得象风,人还没到歌声就先到了,接着是人和爽朗的笑声到了。也许是过于亢奋吧,在某年的冬天,她和一帮人唱着歌到山里面修水利,一不小心就从十来米高的悬崖摔下来,身上的骨头断成了几节。
当她能从床上下地走路时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听说她曾经是什么积极分子呢。
我不管什么积极分子,我在乎的是阿满的鱼虾,自从阿满的鱼虾常常摆在那张石头桌子上后,一段时间内我不再欺负他的母亲了。
他的母亲经过时,他会凝固不动,双手用力捏着牌,满面通红,偷偷又祈求的望着我们。我们明白他的意思,装着认真的打牌,不再看向他的母亲,更不去作弄她了。
阿满似乎很感激,输牌的次数更多了,我们吃上他鱼虾的次数也更多了。
可燕子不高兴。
燕子的头发总是很整齐,那些乌黑发亮的头发紧紧的贴着她的头皮,有时,她会在耳朵上梳两条辫子,有时会在后脑编一条又长又大的辫子。结实而简洁的脸蛋常常红得象彩霞,和蓝天一样透明的两只眼睛一闪一动的。就是随便看一眼慢腾腾拉车的疲惫的水牛,水牛都会象刚吃了一捆绿草喝了一桶盐水似的精神大振,拉得更多更快。
“喏,阿满,你也吃!”燕子的手灵巧的在那堆香喷喷的鱼虾中间划分,眨眼间,几堆均匀的鱼虾摆在了每个人的面前。
那张石头桌子的功能真多啊,既可以玩游戏,又可以让一个又一个人的屁股坐在上面,特别是鸡也可以在上面拉屎。现在变成饭桌了,不,比饭桌还厉害,它直接盛着我们渴望的食物。
阿满红着脸搓手,样子很感激:
“不,我不,我不吃,你们吃,我吃了很多了,真的!”
“你吃不吃?你一定要吃!要不你别和我们玩了,啊,你想去我家玩吗?”燕子说。
我心里酸溜溜的,望着阿满觉得他长得实在难看:眼睛虽然大可鼻子头有鼻屎,衣服虽然比我的干净却只剩下一粒不会发光的布扣子。
燕子闪亮的眼睛射向我,只听她温柔的说:
“小佳哥,你也来的,你象以前一样一定来的,是吗?”
我心里就是有一百桶酸醋刹那间都漏光了,一阵快活的风打着旋从我的身边经过,我一下子就原谅了阿满的鼻子头和他的那粒扣子。
燕子的家在我们孩子中间最响当当的:一道高大的竹篱笆围成一个大大的圈。圈里一套三间头的整洁宽敞的泥墙屋子住着她一家五口人,屋子前左右各有一间小屋子,一间屋子有成群的鸭子,另一间养着两头饿起来嗷嗷乱叫的猪。
这些不能吸引我们,吸引我们的是一棵桃树,一棵荔枝树,两棵番石榴树。这些树吸引我们,顺带还有长在上面的果,那些果轮不到我们去摘,但我们偶尔可以吃一两个。
一个秋千吊在树下面,那些树的部分枝桠可以爬。这就是吸引我们的核心所在。
燕子家的院子是不能随便进去的,这得经过她母亲的许可。虽然她家的院子就在我家不远,我也才进去过两次呢。
以前的每次玩下来,弄得我才刚一睡着就以为自己还在秋千上,还以为燕子站在我后面清脆的笑。有时是我推她高高的荡起,有时是她把我推得永远不想下来。
阿满来燕子家玩的这次有五六个人,那天的阳光把果树的影子清晰的印在粉黄色的泥土上。燕子竖起手指贴在嘴唇偷自己家东西似的把院子门打开,我们几个飞扑进树影里,树上几只怕热的懒鸟还没来得及飞走,所有人就已经窜上了树,把那几条横着长的树枝压得上下摇晃,树枝尾巴儿直扫地面,打起阵阵尘土。
这个时候,树上已经没有往日飘香的果实。
我们上跳下蹿,互相追得象猴子。一会儿摘来草叶放在破碗里加上水做“家家”,一会儿挖出土里的虫扔给那群鸭子,看它们为那一点点食物争抢我们不停的大笑。特别是阿满老是满院子找虫子给鸭子吃,甚至跑到院子外。当他回来时,大张的荷叶里竟装了一小半的蚯蚓。
那些鸭子吃得呱呱乱叫,那种享受的丑样子使我差点想变成鸭子————除了阿满的鱼虾,我好久吃不上肉了啊。
燕子高兴得又跳又拍手的。
“小佳哥,你来推我!”燕子坐上了秋千,挤眉弄眼,象只专门偷果吃又喜欢捉弄人的妖精。
我们对妖精有过多次神秘的讨论,讨论的过程和结果绝对不能告诉大人。这种小秘密需要严密坚守,谁泄漏出去晚上毛毛虫会来跟谁睡觉的。
毛毛虫比吃人的野兽还可怕,因为毛毛虫到处都是,因为被它们碰到身体就会痒得要哭。
妖精绝对不怕毛毛虫,这是我们一致的看法。
“世界上肯定有芭蕉精。”
“对,全身都是绿色的。”
“有公有母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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