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俩倒光了醋,跑堂的会埋怨的。”秦进荣指指“老太太”那一桌,“我去换一壶过来吧……”
范秀珍忙讨好地说:“你坐着,我去!”她抢着拿了一只空醋壶,朝“老太太”那一桌走了过去。
就在范秀珍站起一转身时,秦进荣迅速地从袖口取出小纸卷,插在范秀珍的“武装带”(即军装腰间的宽皮带)后腰处,并朝“老太太”做了个手势。
范秀珍拿了空壶走到“老太太”坐的桌前,二话不说,换了一只壶转身就走。
老太太麻利地从范秀珍后腰取了小纸卷。范秀珍似有察觉地猛地转身去看“老太太”,却听见身后秦进荣在嚷:“快点嘛——包子都凉了!”她颇有点顾此失彼了,只得转过身去,一边往坐位走,一边怀疑地回头看着。
秦进荣埋怨:“看你!我说我去吧,你偏要去!换一壶醋磨磨蹭蹭的!”
范秀珍忙给秦进荣倒醋,赔不是:“好了,好了,别那么大脾气。今天早点我请客——算给你赔不是,行了吧。”她坐下后又扭头看看“老太太”。
秦进荣问:“你看什么呢?”
范秀珍皱着眉嘀咕:“这老太太……有点面熟……”
秦进荣一惊,却强自镇定:“噢——!你多年不回家了,别是你妈找来了吧——快过去仔细认认!”
范秀珍听了挥了挥筷子:“去——!有瞎认妈的吗?快吃吧!”她再也没回头去看那位“老太太”。
第三十六章 微妙感情
秦进荣回到住所,在院子里,宋洪告诉他,天亮前张倩来到,光看一双脚,形状狼狈极了。她说她再也走不动了,就歪倒在秦进荣的床上了。秦进荣忙进屋,只见张倩和衣斜躺在床上,面容憔悴,不讲究姿势,显然是疲劳已极了。她那一双穿着丝袜的脚,满是泥污,而且袜底几乎都磨破了,脚底露出一些血泡。
他看得愣住了。可以想见,昨晚他们“挤散”以后,她是如何在人丛中惊慌失措地拥挤着寻找他,以至将高跟皮鞋挤掉,光着脚还在寻找……
他受了感动,走上前去,轻轻拿起毛毯,小心翼翼地盖在她的身上,然后搬把椅子,坐在床前,痴痴地看着她。
他们相识将近五年了,他觉得她仍然像当年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鲜艳,一点也没显出比当初大了几岁。在最初,她是以一种“大姐姐”姿态出现,后来又以怀疑的目光看他,所以尽管他一直承认她漂亮极了,但也只是作局外观而已,非但没有产生“异性相吸”的效果,反倒有排斥感,更加之她总是一身戎装,见谁都翘着头,绷着脸,一副高做不可一世的样子,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虽美却并不可爱。自从他们“握手言和”以后,她的形象变了,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犹如一朵盛开的鲜花,“警察目光”也不复再现,那明眸充满了柔情。
现在她每天必到他这里来。一进门就系上围裙,料理家务,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她都一手操办,俨然是主妇。
他对她是怀有警惕的。最初他是强迫自己去与她接触,但排斥之感却在接触中逐渐淡化了。
有一次她偎依在他的怀里低语:“现在想想,当初我真傻!爱情是纯洁的,掺不得半点其他东西。譬如有的人以门第、金钱、权势为先决条件,将爱情的基础建立在尘俗的基础上,结果两者的关系便成了有偿的了。实际上爱的本身就是一种给予——付出,爱一个人就向他付出,并且是毫无保留的。既然如此,那么,还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呢?我为什么要怀疑你?如果没有怀疑,五年了,一个温馨的家早就组织起来了,很可能已经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进荣,你怎么也不能想象我有多么多么后悔哩!”
他相信她说这番话时感情是真实的。
胡宗南有意撮合他俩的消息不胫而走,阿谀奉承者忙不迭地凑趣,先是问他们:“什么时候喝两位的喜酒啊?”继而在发给他俩的请柬上,竟然将两人的名字并列。甚至有人在请柬上写着:“秦参谋进荣先生、张处长倩女士双福”。这是将他俩视为夫妻了。
有一次她指着请柬半玩笑地对他说:“现在外界已经视我们为夫妻了,你要敢耍赖,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当时他虽一笑置之,内心却很不平静,因为他知道这场“游戏”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张倩忽然惊醒过来,发现秦进荣在,便嫣然一笑,想起身却被他按住了。她发现身上盖的毛毯,又报以感激的一笑:“累垮了!现在想想真是迷了心窍——我回这儿等——守株待兔不好吗?你看我把鞋都挤掉了,脚上打起了血泡……”
“你等着……”他起身出屋,弄来一盆热水,让她泡脚,然后找来一根针,先用火柴棍烧了烧消毒,然后用针将血泡挑破,再往脚上上了些药,用纱布裹好。
她默默地接受他做的一切,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进荣,你对我太好了!我这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了!”
“这是‘军统之花’说出来的话吗?”
她苦笑摇头:“再别提什么‘军统之花’了!过去我以此为荣,现在想想,一个女人要这些干什么!有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和谐的家庭,可爱的孩子……这些才是正常女人应该有的。也只应该追求这些。”
他试图引导她摆脱这种感情:“女人也应该有事业心,也可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事业的追求无可厚非呀。”
她摇摇头:“我厌倦了——在军统干了这么些年,我不能说是错了,因为那时是为主义献身。但是,一个女人陷进这样的圈子,就会迷失本性。现在想想,我付出太多了,而且有许多是无法追悔、弥补的。”
“你这样颓丧,就不怕戴老板指责?”
她苦笑道:“已经指责了——他说我最近工作松懈,没半点成绩!他告诫我,抗战胜利后,对共斗争会激烈起来,军统肩负反共重任,他要我抓紧工作哩。”
“他说得有道理,你应该集中精力把工作搞好!”
她在他眼前挥了一下手:“去——!你想躲清静不是?实话告诉你,我跟戴老板挑明了我们的关系哩。他说胡先生已经对他说过了,他不反对,而且深表赞同,甚至愿意为我俩主婚——这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殊荣啊!”
他皱起了眉。
她以为他反感戴笠,于是忙改口说:“其实我并不稀罕排场,只要情投意合,不举行婚礼仪式也没什么关系,你说是不是?”
他忙接碴:“很对——反之,如果情意相违,勉强凑合也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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