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静室内一老一少尽皆默然,神色多了些掩盖不住的怪异,只能各个低头,面无表情凝视地面。
不错,既然是张骞独身于千里之外料理危局,那以此人的脾性,一上手便必定是要矫诏!
不过说起来,矫诏这种东西也算是汉使的传统艺能、看家本领。且不论后世之陈汤班超傅介子矫诏如流水,多半都是靠着伪造诏命召集军队挣来这纵横西域动辄诛灭小国王族的赫赫凶威,就是先前张骞奉命出使大月氏,那也是走一路骗一路,在异邦许下的诸如通商封贡赏赐等等承诺一个比一个离谱,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你要圣旨?咱给你写一张!”
这样的人物远涉在外,他不矫诏才叫怪事!
当然,博望侯上一次矫诏也委实是做得太过头了一点,据说还允诺了几位小国国王派遣使节朝觐至尊……敕令诸侯入朝进贡,本是天子的特权,臣下怎能擅专?如此荒谬绝伦,即使有司也无可忍耐,不得不上书弹劾。
不过这弹劾并未交付九卿商议,而皇帝只是临时下诏为汉法打了个补丁,宣称矫诏有善有恶,恶意矫诏自然该诛灭二族,如博望侯等善意矫诏,则只需削除封地五百户即可……然后以远通绝域光大汉德为名,额外赐博望侯食邑八百户。
如此肆无忌惮玩弄汉法,即使汲公也曾大为不满,上书直斥皇帝“视祖宗成法蔑如也”。但而今局势转变,二人彼此相望,却都不觉长长舒了口气。
……果然,临机应变还是必要的嘛!
“不知博望侯统共可以征调多少兵卒?”
公孙弘道。
“要看实际如何。”
霍去病对边境守军与军制了如指掌,稍一沉思立刻开口:“如果只调动二百以下,则虽尔违诏,却只算是‘不谨’的小过,罚金即可;设若调动一千五百以上,则算是‘行迹叵测’、‘大逆’,必定是要下九卿议罪的。以旧有的成例论,至轻也是夺爵……”
“那么博望侯必然是调了一千五百以上,毫无疑问。”
公孙弘立刻下了决断。
冠军侯:…………
行吧,博望侯张骞的确是这么个脾性,他也言语不得。
汲太傅沉吟道:“一千五百兵卒外加手上的护卫,大约能凑齐两千。冠军侯,两千够用了么?”
霍去病仔细思索了片刻,终于下了论断:
“人数还是有点少。不过是我的话,大概够用了。”
汲太傅的面上立刻没有了表情。
“冠军侯。”
汲黯干巴巴道:“我们议论的不是要将西域诸国尽数讨灭,或者犁庭扫穴,将外邦赶尽杀绝……所以请不要再引喻失义,随便做这些比方了。”
——而今只是要控制局势,没人想把西域国王的脑袋全砍下来!
汲黯与霍去病有半师之谊,教抚之恩,也唯有他才能开口说出这无语的心声。霍去病躬身领教。公孙弘则咳嗽一声,低声开口:
“冠军侯,以尊驾的见解,使团而今的处境,是能战,能守,还是能走?”
能战而胜之,自然上上大吉;若能坚守待援,也算大功一件;如果实力不足,被逼逃走,那么他们就得早为之计,尽力弥补了。
“不敢说见解两字,猜测而已。”
霍去病道:“西域各国一盘散沙,逐次击破并不为难。若有使团中有大体可用的将领调动兵力,应当是可以应付的。一汉可当五胡,其实战力也并不悬殊。”
听到这颇有信心的解释,汲公与公孙弘并未显出宽慰,他们注视霍去病,神色中反而多了一丝古怪的狐疑。这两位人老成精,几乎立刻就从方才只言片语的对谈中意识到了某种恐怖的可能——霍将军口口声声“并不为难”、“可以应付”,到底是以谁为参照标准的?
要是以他与他舅舅为参照物,那不铁定完犊子了吗?
冠军侯大概也感受到了这古怪而狐疑的视线。他只能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一般的将领应该都是可以胜任的。”
两位老臣终于移开了目光。
公孙弘又道:“那么变数只在西域。西域当然是自古以来的一盘散沙……”
“不过不能以此贸然断定。”
汲黯淡淡道:“实际上,并不是没有办法统合西域各国的力量。数年以前匈奴袭扰边境,便是以西域诸国的联军为策应。虽然没有直接交战,但足以牵制汉军。”
公孙弘微微皱眉:“仰赖陛下圣德,匈奴已经夷灭。”
“不错,已经夷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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