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航将备课本翻开,挽起白衬衫的衣袖,转身在黑板上利落地写下一串式子,“刚才夏老师讲到……”
沈希在听,但是无法从陆一航的话中听出意义。她在注意他每个字的平仄发声,听他仿佛是一把石子投入水中,那样好听的声线。
接下来的几天,沈希自动地从最后一排坐到了第二排。这样,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陆一航衣袖上沾染的粉笔灰,看到他在讲题目时习惯皱起来的眉头,看到他在学生们自习时,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的手指……
久了之后,同学们都会在课间和陆一航开玩笑,而沈希也在这些玩笑中,了解了陆一航的一些基本信息。
二十一岁,大三升大四,正在预备考研。摩羯座,而女生们给予的定语是“闷骚的”。ab血型。喜欢打羽毛球,篮球也打,但是不热衷。专业是精算。有女朋友……
最后这一条,引起了不同程度的哗然。有的开始转移目标到陆一航的恋人,有的则心灰意冷彻底断绝了对陆一航绯色的幻想。
沈希说不清楚自己属于哪一种。她照例偷偷观察陆一航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也不放弃留意关于他和他女朋友的恋爱史。
在她十七年的生命里,并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为这种情绪佐证。她会和其他女生一样,对着飞奔而过的运动少年发出夸张的赞叹,讨论他优美的肩胛骨和运球的姿势,也会时不时购买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仔细研究每一张印了美少年完美侧脸的照片,还会将自己带入到看过的无营养小说中,极力发挥玛丽苏的潜能。
可是,她知道陆一航不一样。
她不敢细想,不敢幻想,不敢加入讨论。只敢在陆一航目光游离的时候,转过头去捕捉他眼角的一颗极小颜色极浅的痣,在他写完板书转过身的瞬间感到心脏跳动频率明显不同。
这天,她鼓足勇气,在课后习题中,挑了一道自己完全没有半分思路的题目,拿上红笔和书,装模作样地问问题。
陆一航将书接过去,轻声读了一遍题目,然后捏着红笔稿纸上写下基本条件,“这道题,第一步先求导……”
她在陆一航讲解的过程中,适时地“嗯”着,表示自己跟上了他的节奏。
颈侧也有两颗痣;耳垂很薄,感觉要是和日韩偶像一样打上耳钉,也会很好看;衣领和衣袖都很干净,生活习惯应该不错;果然最好看的还是眼角的痣,好似一个标记,将他从千千万万的人中区别了出来……
“懂了吗?自己下去算一算吧。”陆一航将笔和书递还给她。
她接过,犹豫了一会儿,“老师,稿纸能不能……”
“哦拿去吧,还是要自己算啊。”
她将缴获的战利品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写满了公式和思路的稿纸上,字迹遒劲好看。红笔和书本的封面上沾上了粉笔灰,她将手指靠上去。
好像有温度一般。
她迅速地蜷起手指。
[陷落]
很多时候,你会期待和某个特定的人产生交集,却从来没有将这种期待当真过。
一个星期之后,夏老师按时回来,陆一航的代课生涯也正式结束。沈希所拥有的陆一航的唯一联系方式,是他第一天代课时在黑板上写下的电话号码,伴随着“有学习上的问题可以找我”的说明。
学习上的,问题。明显不是可以随便打的电话号码。也不是可以随便打电话的关系。
沈希意料之外的交集,发生在补课即将结束的八月份。
那天她贪凉喝了太多的冰饮,又在空调下吹了很久,快放学时开始发烧,骨头里都汩汩地往外泛着疼。跟夏老师请了假之后,就背着书包拖着脚步往外走,到达一楼时再也迈不开脚步,坐在台阶上像漏风的破风箱一样喘着热气。
离婚了又各自有了家庭的父母,住得并不近,况且自上次大吵一架之后,她就打定主意独自住在被父母遗弃的老房子中,不到绝对必要的时候,坚决不与父母联系。
她脑袋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这算哪门子的残酷青春,写出来都没有人想看的俗套老梗。
她又坐了十多分钟,准备一鼓作气走到门口去叫出租车。
这个时候,灰扑扑的水泥地上现出一道被拖得长长的影子,沈希抬头,看到了落日下陆一航的身影,逆着光的轮廓清瘦,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心跳骤然加快。陆一航走近躬下身,问:“怎么了?”
发烧伴随的耳鸣一阵强过一阵,然而他的声音像是含着冰凉的水汽,就那么破开她灼热混乱的思绪。
她说,“发烧了。”
随即陆一航的手背靠上她的额头。微凉的温度。
陆一航说:“你等等。”
她点点头。
陆一航上去后不久就下来,将她扶起,然后抓住她的手臂绕过肩头,说:“走吧。”
她脑海里嗡地一声,思维瞬间短路,半天才回过神,然后依言爬上陆一航的背。
发烧的时候,一丁点的颠簸都晃动得难受,夕阳在玻璃和建筑的金属墙壁上的反光忽上忽下。她像是被抛入深海中的一只舟,在怒涛中被抛出去拉回来,又抛出又拉回来。天地倒悬,云层的缝隙里散发出刺目的白光,让她眼睛肿胀刺痛得落泪。
神志清醒时,夜幕已经降了下来。陆一航坐在一旁玩着手机,医院里冰冷的光线也似乎带着消毒水的气息,陆一航白皙的侧脸如同没有活的气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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