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边响起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不然它会死的。”
但君乾不信,小孩子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那个时候坚信自己会照顾好这只麻雀,他精心准备鸟笼和鸟食,满怀欣喜信誓旦旦地要照顾这个小生命。
可是那只麻雀死了。没有吃任何东西,活活饿死了。
雌父驻足在那只麻雀的尸体前,纤细的手提起了鸟笼,他将鸟笼举得很高,高到双眸足以和那只麻雀失去光彩的眼睛对视。
窗棂上的日光穿过鸟笼,斑驳的光影落在雌父的面容上,他听到雌父极轻极轻地自言自语道:“你我都是笼中鸟。”眼尾缀着的那颗泪痣好像在哭泣。
他那个时候虽然小,也意识到自己惹雌父伤心了,他仰起脸小心翼翼望着雌父,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有给它喂小米、清水。”
雌父垂眸望着他,像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后来他才明白,雌父在透过他看雄父。
雌父好像从未对雄父笑过,除了雄父死的那天。雌父半跪在雄父的尸体面前,浓丽的眉眼笑起来时如一朵衰败的罂粟花,分明是笑着,泪水却止不住从眼尾跌落。
雌父终于亲手杀了雄父。
君乾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可是在遇到白竹笙的这两天,他总是不停地回想起过去,想起他年幼时抓住的那只麻雀,想起雌父临死前往他体内注射的基因药剂。
想到这些事情时,他持枪都不会抖的手微微摇晃了一下,手中端着的那杯重新为白竹笙准备的牛奶跟着微晃。
他抓住那只麻雀时,每天会雀跃地端着清水去找那只小麻雀,那个时候他总是忍不住会走快几步,水杯里的清水便摇摇晃晃地洒出来一些。
水不能装得太满,不然很容易就会溢出来。他年少无知时最喜欢将自己喷薄欲出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恨不得把胸腔都剥开,把满心欢喜捧给别人看。
但现在不会了。
他曾经很喜欢一只小麻雀,想要留住那只麻雀。他的雄父同样很喜欢雌父,想要留住他的雌父。
可是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想要强留在身边的喜欢,到最后都像指间沙无声流逝。
他整理雌父遗物时,看到日记本上的一句话,并非所有的错误都能被原谅,并非所有的伤痛都能被抚平,除非用死亡来终结这一切。
所以虽然他现在很喜欢一个小雌性,比喜欢那只麻雀还要喜欢,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养那只小雌性。
他总觉得因为自己身上流着雄父的血,会重蹈当初的悲剧。
这两天君乾时常想起那只小麻雀和白竹笙。
送走白竹笙后,他心神不定,走进一片竹林,随意找了一个地方躺下。烈日炎炎,蝉鸣声喧嚣到像是一场滂沱大雨倾盆而下,他闭着眼,折着了一片竹叶放在鼻尖,干燥的草木气息与记忆里的竹香并无不同,可是怎么闻,都没有白竹笙身上能够安抚人心的沁香。
白竹笙。
他第一次见到白竹笙时,那个芝麻团子被关在铁笼里,却没有颓败、焦躁、不安、恐惧的情绪,更多的是天真的好奇。
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谁被剥离自由还能这样没心没肺的。他的雌父和那只小麻雀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认为自由大过生命,哪怕是用金子做的笼关住他们,都不会斩断他们对自由的向往。
可是这个芝麻团子,好像已经习惯了笼子的桎梏。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现在脑海里依然能清晰地浮现那个芝麻团子举起黑布,隔着铁笼亮晶晶望过来的样子。那样清晰鲜明的记忆。那样明亮澄澈的黑瞳仁。
小时候他抓住的那只麻雀,也有着一双同样明亮的黑眼睛。可是当那只小麻雀被关在笼子里后,眼睛里的光便一点一点逐渐熄灭。
这个芝麻团子也会像那只麻雀一样吗?他眼里的光也会一点一点黯淡吗?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过往那些埋葬起来的悲伤便翻尸捣骨而来。
他坐在竹林中,斑驳的日光落在身上,他却没有察觉到什么暖意。他曾经花了很长时间,为一只小麻雀做了一个鸟笼,而那天君乾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做了一个小竹马。
再然后他伪装成一位陌生人,带着小竹马去找那个芝麻团子。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想说并非所有的错误都能被原谅,并非所有的伤痛都能被抚平,并非所有事情都无能为力到需以死亡来终结,他已经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了。
他想说的东西有那么多,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个芝麻团子只是想简简单单地喜欢他,也许是救命之恩产生的依恋,也许是总是被拒绝后不甘的纠缠,有那么多的原因,唯独不可能是喜欢君乾这个人。
那样轻率的喜欢,是只普普通通地喜欢他一下,就像路边遇到了一朵花,摸摸它的叶子,闻闻它的花香。
这时候你不能把地下盘根错节的根系都拔起,放到天光之下,放到他面前,说:你看一看吧,求求你连它们一起爱我,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呀。
很遗憾,你就是不能这么做。
【$】:想喝牛奶吗?
白竹笙眼巴巴守在光脑前,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结果就等到这个转移话题的回复。芝麻团子生气地用两只小短爪拍击被子,连小尾巴都透出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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