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正午。羊州城。
阳光炽烈,空气蒸腾着溽暑闷热与无形焦躁。
商铺半开,伙计倚门无神。黄包车夫在空旷街道茫然奔跑。
巡警挎老枪,眼神飘忽脚步虚浮。唯城东校场方向,新军操练号子声透出惶然。
总督衙门朱漆大门紧闭,石狮如窒息。二堂签押房弥漫末日恐慌。
两岭总督张景白,便服汗湿额头,困兽般在猩红地毯上来回踱步,布鞋“噗噗”作响。一份皱巴巴的电报烙铁般攥在手心。
“废物!统统废物!”他猛地停步,电报狠拍紫檀木茶几,茶盏叮当,脸色铁青嘴唇哆嗦,对着肃立一旁面无人色的水师提督李准和羊州将军凤山咆哮,“武都就这么丢了!瑞澂一天没顶住!朝廷电谕呢?援兵呢?说话!”
李准精瘦黝黑,脸上风浪刻痕紧锁,声音干涩:“制台大人息怒…朝廷只严令死守弹压…岭南新军人心浮动,巡防营靠不住!闽东自顾不暇,赣西自身难保,岭西陆亚宋骑墙!远水难解近渴!”
凤山膘肥体壮,面如土色冷汗直抹:“制台大人!旗营兵丁多少年没操练了…守城门弹压泥腿子还行,跟邓贤那杀神的虎狼兵对阵…以卵击石啊!城里风声鹤唳,都说邓贤大军已经……”
“够了!”张景白粗暴打断,颓然跌坐太师椅,无力感愤怒淹没。他喃喃:“邓贤…这乱臣贼子…果然要动手了…!我真是悔不当初啊!将他扶持起来是我最大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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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轻推开,青色长衫管家模样、神色沉稳中年人悄入,目不斜视,躬身低语:“老爷,刚收到的‘信’。”张景白眼中亮起溺水者抓住稻草的光,劈手夺过纸条展开。蝇头小楷墨迹犹新:
“‘云浮’已动,雷霆将至。‘旧路’尚通,‘故人’无恙。速决!”
叶怀瑾的手笔!警告!提示!冰冷保证!纸条飘落。
张景白闭眼靠椅背,脸上血色褪尽。绝望冰潮彻底淹没。逃!必须立刻逃出炼狱!趁“旧路”还通!趁现在他还活着,北上!
“李军门!”张景白猛地睁眼,眼中只剩疯狂求生本能,声音嘶哑。
“卑职在!”
“即刻去水师营!点齐所有能开动兵舰!封锁珠江口!严密监视邓贤所部动向!无我命令,任何船只不得靠近省河!尤其是挂防卫军军旗的!”(实为撤离掩护)
“凤山!”
“卑…卑职在!”
“立刻回将军署!约束旗营!紧闭满城各门!无我钧令,任何人不许擅动!尤其不许与防卫军冲突!违令者斩!”
凤山脸白转灰,嘴唇哆嗦终无言,颓然应:“…嗻。”
“都去!快去!”张景白挥手如驱蝇,疲惫歇斯底里。
李准凤山匆匆告退。签押房只剩张景白与管家。
“备车…不…备轿!悄悄…后门走…去沙面码头…”他挣扎起身,管家搀扶。
权倾两岭的总督大人,脚步虚浮背影佝偻,如仓皇逃离沉船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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