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潮汐退去,姜辞迫不及待将铜钟推开,一霎然涌入的空气叫容毓忍不住猛地吸了几下,舒服多了,胃里止不住的翻腾也消停下来,靠在姜辞胸膛上感到没来由的疲倦。
踏着浮木回到长乾都,着眼处皆是残垣断壁,尸山血海。昭岚军和扬城军已然赈灾救人忙了一夜,临近寅时,幸存的平民已经被从城南暂时转移到城北军营里安置。
长乾都大地上满目疮痍,军民却络绎匆匆来往互助,个个擦干了血水泪水从这些夹缝当中顽强地重铸起新巢。废墟颓然,却无形中透出几许希冀。就好像总算捱过了暴风骤雨,转而能迎来朝阳普照。
玉夭压抑着焦心彻夜未眠地指挥救灾,猛一抬眼见姜辞抱着容毓跃上码头,心下陡然一松,抢上前了几步,喉咙动了动,半晌才涩声喊道:“殿下……”
容毓半睁开眼,看着他,微笑道:“本王无事。”话没说完,忽又面色一变,像是努力忍着不适,在自己胸口捋了两下。
姜辞皱了眉,问玉夭道:“他一日一夜没吃东西了,有食物和水么?”
玉夭方要答话,容毓抬手道:“不忙。”
“此时灾情紧急,若有食物也当先供给灾民是要紧。本王尚不觉得饿。”
姜辞嘴唇动了动,容毓又道:“玉夭,本王知道你费心尽力,昭岚军扬城军此次也居功甚伟。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慕容漓已下罪己诏禅位,季崇季桢业已身死,咱们应做什么也是时候了。否则群龙无首,恐又会生变。”
玉夭道:“玉夭明白。”
容毓道:“该请的人,都请到了?”
玉夭道:“桑启阁老早便在候着了。还有今晨瞻王爷也在……殿下,那个瞻王府詹事李黜已经被押在昭岚军里。”
容毓点了点头:“嗯。找个机会叫王叔知道此事。”
玉夭看了他一眼,心下有些犹疑。容毓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瞻王叔虽然近几年远遁朝局,可他毕竟是慕容漓的亲弟,论血统论贤长,都与狄儿有一争之力。若想要保得慕容狄顺利继位,该有的把柄我们也须得捏在手里。就算瞻王叔全然不知此人行事,但毕竟李黜所犯的乃是通谋北胥的国罪,若论起来王叔也有御下失职之嫌,必不敢轻动。左右这样一来,王叔就算是生气,也只会怨我一个人。”
玉夭心底暗自叹息,低了眉,一言不发领命去了。
此为非常之时,因此登基大典的规程也略有减免。礼部尚书王缅,因着本部里出了个朱庸典仪,谋君篡权助纣为虐,生怕自己也被迁怒,因而丝毫不敢怠慢,接了容毓的王令,紧赶着将些繁缛的去了,筛出宣旨、受玺、朝叩、祭天几个规程来。
容毓叫姜辞把他放下,脚一沾地仍有些虚软,姜辞从后面揽着他腰站在那里。
鼓楼一声撞响,震荡三街,便连长乾都外都闻见。
霎时间,整个长乾都也静谧下来,百官万民尽皆停下了言语动作,抬头望向鼓楼。时鼓三通后,桑启阁老率先走到众人前。他乃三世之臣,又是开国元老,享位尊荣朝中鲜有人企及,他出面变往那处一站,四下里皆是惊叹之声。
桑启年过百岁,却生得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往人中一看便无形中压下了纷纷议论。停了片刻,向着众人拱手:“夫天下三分,已逾百年。我楚得圣明庇佑偏安一隅,国险民富,优渥之土。然三国乱世,群狼环伺,风雨飘摇从未止歇。如今先帝退位,自当另立新君,以开新朝,以昭新德,保我大楚万世安泰。”
话音落,鼓楼顶一扇边门开了,宣旨内官从中走出,一扫目下,将手中玉帛圣旨展了开,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圣躬欠安,未能继楚之山河,乃承皇天之眷命,列往圣之遗泽,将皇位禅于大皇子狄,入奉宗祧。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望敬承先志,革故鼎新,尚赖亲贤,以图新治。钦哉。”
随即鼓楼正门启,慕容狄身披衮服,手捧一方印玺立在那里。
稚嫩的脸颊在开门的一瞬间紧张得绷紧了,乱时继位,什么都尚缺着,新帝登基便连随侍的宫人都没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黝黑的门洞里,仿佛浓夜里一粒微弱的烛光,吹吹便散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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