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商军围住众人座船与那白鲸,举矛待发,中军鼓声一振,白鲸上方数千七尺铁矛如雨而落,深深扎入白鲸体内,热血满天飞洒,将数百里内海水染成通红一片。众人大惊失色,抬头看时,见那白鲸虽然身体受伤,却似乎并无大碍,反倒发了狂怒,昂首高鸣,满身矛尾露出体外,两翼舒展,巨躯摆动,左冲右突,商军舰只急急闪避,仍有不少被白鲸尾部击中,纷纷翻滚坠落,惨叫声此起彼落。
攸侯喜脸色铁青,作了个手势,中军官将令旗挥动,旗舰升上十余里,在阴云中将舰身隐去。二百八十名力士同时发力,蹬开船头一张极大床弩,高声怪叫,发出弩箭。只听得厉啸犹如雷鸣霹雳,三支弩箭破空怒射而至。这床弩所发弩箭可不比一般羽箭投矛,乃以水桶粗细长鲸肋骨为箭杆,五尺金钢为箭镞,三箭齐发,威不可挡,直可将一座小山削为平地。
白鲸身躯庞大,如何躲得开?三支弩箭如电射入白鲸腹部,闷响不绝,原来箭镞之中,又藏有火弹,中物既爆,白鲸哀声亢鸣,巨尾一甩,向刚才弩箭发出处撞来,不知攸侯喜一箭既出,早就借着阴云掩蔽,换了地方。白鲸横身一撞,自然撞了个空,只将边上周围几艘商舰拍得粉碎,众商军却又上下奔驰,时远时近,不住将投矛射入白鲸身躯,攸侯喜觑准时机,床弩又发三次,次次皆中。
暴风呼啸怒旋,海浪如山翻滚,白鲸狂吼长鸣,来回冲撞,此时它已顾不得护住中土众人所在座船。数百丈一艘大船,此时却如一片落叶般在接天的怒涛中抛高落下,漂沉旋转。咯吱吱声响中,船身开始分崩离析,小山本来抓着猴王胳膊,猛可里一个大浪打来,船身巨震,小山一般没抓住,脱了手,小山高声呼喊,再欲伸手去抓猴王与九公时,数个大浪互相挤叠,一齐奔涌打来,小山只发出半声尖叫,巨浪轰然压下,已是失了知觉。
船身崩裂,周遭海怒,猴王终于醒过神来,身躯已落在海水之中,正好有一块碎木板漂过,猴王一把捞住,紧紧抱住。
“小山!九公!小山!”猴王用尽气力呼叫,只是此时他连自己声音都听不到,更何况小山与九公?他抬头往天上看时,那白鲸发出一声无比苍凉的悲鸣,庞大身躯重重落下,水击千里,狂涛拍来,猴王眼前斗然一黑,也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切终于平静下来,云开雾散,一轮圆月出现在海上,清冷的光辉柔柔挥洒在千万里海面上。清风徐来,海水缓缓起伏,海中有一道银白色的光流,发出哗哗微响,向西急速游去。细细看去,原来不是光流,乃是数以万计的白色小海豚,托着猴王身躯,哗哗向西。
太阴星升了又落,太阳星落了又升,第三日拂晓时分,猴王悠悠醒转,睁开双眼,就在海水中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见三面俱是无垠大海,只有一面隐隐现出一抹黑影,似乎是陆地所在。
猴王伸展四肢,向那方向游去,众白豚浮出海面,绕游三匝,各自散去。猴王游了一个时辰,方到岸边,湿淋淋的爬到一块石头上,垂头而坐,觉得心中充满了从所未有的寂寞和悲伤。
小山,不知你现在怎样?可还活着?
但是四顾茫茫,唯水与天,却向哪里去找寻?
是了,那黄庭经上说,无上仙人有三明六通,可遍观周天三界,等我去寻得仙人,学得神通,自然能知小山与九公去向,却不知此地是南赡部洲否?
猴王坐了一会,衣服已是被烈日晒干,白花花的结了一层盐巴,猴王也不去管它,穿着这身硬枪枪的衣物,跳下礁石,往海畔来寻渔民询问,原来此地却不是南赡部洲,已是西牛贺洲了。
猴王又问:“此处可有长生仙人?”那人摇头,猴王大感失望,正欲离开,去求问他人,那人忽道:“我地有圣者释迦牟尼,通达生死,不着色相,人天供养,也不知是否就是你所说的长生仙人。”猴王大喜:“那释迦牟尼今在何处?”渔民道:“圣者游踪无定,足迹遍及南北天竺,前几日我们村人有听法回来的,说是圣者那时节在僧伽尸城,眼下却不知在不在哪里啦。”猴王大喜,问那渔民:“僧伽尸城离此有多少路程?”渔民道:“也不甚远,由此向北七百里即到。”猴王谢过那渔民,即刻上路,它是天产石猴,生来灵异,虽然未蒙传授,尚无神通,却也非寻常猴类可比。只见金光一道,起纵如飞,半日之间,已见前方一座大城,向路人询问,得知此地正是僧伽尸城,猴王急问释迦牟尼在何处,那人却道,圣者三日前已离了此地,往拘尸那迦城去了,离此约有五百里。
猴王赶了半日,腹中饥火上升,好在西牛贺洲气候温暖,树木四季常青,瓜果长年不断,猴王在路边摘了几个庵摩罗果,胡乱吃了,却又向拘尸那迦城奔来。
日落时分,到了拘尸那迦城,城中人都道,“圣者现在城外西拉尼亚瓦提河娑罗双树间,你可速去。”猴王急急赶来。
忉利天善法堂,大悲世尊释迦牟尼合十起身:“母亲,我要走了。”摩诃摩耶夫人微笑点头,眼中却有着隐隐的悲伤。
释迦牟尼又一躬身,转身向善法堂外走去,诸弟子都向摩诃摩耶夫人作礼辞行,随世尊走出善法堂天。摩诃摩耶夫人看着释迦牟尼离去身影,眼中有泪水慢慢落下。
善法堂天外,大梵天持白拂,因陀罗持宝盖站立,见世尊出来,躬身作礼:“尊者!”大梵天将白拂往下一挥,神光闪耀,虚空中现出三道宝阶,直通下界,中阶黄金、左阶水精、右阶白银。梵天在右,因陀罗在左,扶着释迦牟尼老病衰弱的身体,自金阶降下人间,在本所生处娑罗双树间坐定,数万信众、弟子、长者周匝围绕。
阿育王、阿阇世王与众国王上前叉手胡跪,世尊结跏趺而坐,手摩诸王之顶,垂眉喟然叹曰:“阿输迦啊,我已经看得见,我灭度后,佛法将因汝等而盛,亦将因汝等而衰。”阿育王与诸王不解其意,长跪伤悲。世尊复对大众微笑道:“大众,我今举身疼痛,身体衰坏,四大分崩,行将去矣,今夜过后,我之色身不复现于人间,甚劳汝等远来相送。大众当知,世间一切有为之法,莫不无常变易,要归磨灭。贪欲无厌,消散人命。恋着恩爱,无有知足。唯得圣智,谛见至道,尔乃知足。”数万弟子闻言大放悲声:“世尊灭度,何其疾速,乃使群生长衰,世间眼灭,愿佛少住,更渡众生。”
世尊微笑道:“我的弟子们啊,你们不要悲伤!天地万物,无生不终。一切恩爱俱皆无常,有为之法焉能长存?合会有离,生必有尽。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更不受有。”释迦牟尼举起右臂,现紫金色,遍示众人,说道:“汝等当知:如来出世,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而说偈云:“右臂紫金色,佛现如灵瑞。去来行无常,现灭无放逸。大众,我以不放逸故,自致正觉。无量众善,亦由不放逸得。我去之后,汝等当解我深心,护持正法,精勤精进,慎勿放逸,如我在时。”
大众哀泣不绝,大悲世尊释迦牟尼于是自洗双足,头北面西,右胁而卧,右掌轻托右颊,左手搭膝,重叠左足于右足上,犹如狮子而正睡眠,乃入初禅定。从初禅起,入第二禅。从第二禅起,入第三禅。从第三禅起,入第四禅。从四禅起,入空处定。从空处定起,入识处定。从识处定起,入不用定。从不用定起,入有想无想定。从有想无想定起,入灭想定,寂然无声。
大众见状,慌乱无措,捶胸号泣,哭拜在地,尊者阿难心慌迷闷,问尊者阿那律:“世尊已般涅盘耶?”阿那律道:“未也,阿难。世尊今者在灭想定。我昔亲从佛闻,从四禅起,乃般涅盘。”
却说猴王跳跃而来,不觉得红日西沉,沸星东出,正见前方一条大河,缓缓向西流淌,河边有八株大树,或枯或荣,树下坐着许多僧人、信众,围着中央一人,号哭不已。
猴王也不知他们为何哭泣,径自跳入人群中问道:“哪一位是大觉世尊释迦牟尼,我从东胜神洲傲来国渡海而至,特来请问长生之妙道,人天之奥秘。”众人见一异相金色猿猴,不知礼数,乱跳乱走,大声喧闹,阿难上前拦住道:“大觉世尊今夜示寂,你是何人?不要在此搅扰。”却见释迦牟尼微睁双眼,轻声道:“无妨,此亦有缘之人,让他近前来。”阿难只得合掌退开,猴王跳到释迦牟尼面前:“你就是圣者释迦牟尼?你这是要睡觉了吗?我听说你已了脱生死,故特来请教长生大道。”世尊微笑道:“我于今日夜分,将取入灭,汝谓我得长生耶?未得长生耶?”猴王一愕,想了一想,道:“原来你也不知长生之道,这就要死了,却不知何处有长生之人耶?”世尊笑道:“汝但从此往西,自有因缘。”猴王却也学此间人礼节合掌谢道:“承指教了。”也不管众人,重又跳出人群,纵跃往西。
世尊微微一笑,不再言语,阖上双目,从灭想定起,入有想无想定。从有想无想定起,入不用定。从不用定起,入识处定。从识处定起,入空处定。从空处定起,入第四禅。从第四禅起,入第三禅。从三禅起,入第二禅。从二禅起,入第一禅。从第一禅起,入第二禅。从二禅起,入第三禅。从三禅起,入第四禅。从四禅起,佛般涅盘,清净妙和,寂然无声。
于时诸天叹赞,大地震动,群山低首,演出种种无常苦空哀叹之声。善法堂天上,摩诃摩耶夫人与大梵天王、因陀罗垂泪将百宝莲华望空投掷,满天繁花灿然旋舞。世尊四边双树皆惨然而开白花,枯荣合一,千枝万条尽皆垂下,覆于世尊身躯之上。万千大众同问:“佛般涅盘耶?”阿那律泣语云:“大悲世尊已入涅盘。”阿难昏闷倒地,大众俱哽咽流泪,悲不自胜:有随佛入灭者,有捶胸大叫者,有自投于地者,有拍头拔发者。众人悲苦不能自已,只得依转轮圣王葬法,将世尊身躯用白叠罗绵层层装裹,放入七宝灵棺,积旃檀香木,将欲举火荼毗,只见世尊宝棺忽然浮上空中,徐徐乘空从拘尸城西门而入,拘尸城东门而出,右绕入城南门,渐渐空行从北门出,乘空左绕还从拘尸西门而入,城中一切人民,见世尊圣棺升在空中,纷纷捶胸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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