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我在深夜里共剪西窗下一对明丽烛火,和我似寻常人家的夫妻写字作诗
春深似海,梨花如雪,他为我作“姣梨妆”,他放声大笑:“嬛嬛,嬛嬛!你有了咱们的孩子,你晓不晓得朕有多高兴!”
他满面皆是春色笑影,愈发显得神姿高彻,指着我髻上的并蒂海棠,道:“朕与嬛嬛正当年少好时光,便如此花共生共发。”
他只是郑重了语气,道:“即便有佳丽万千,四郎心中的嬛嬛只有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取代。”
他亲吻我的耳垂,低声道:“朕再不让你流这许多眼泪便是。”
前尘如梦境在我脑海中如流水划过,终成了一地霜雪,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我挣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似乎有巨大的喜悦环绕在我周遭,婴儿响亮的啼哭和欢悦的笑声。我疲惫地坠入黑沉沉的梦里,无力睁开眼睛。
那是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无尽的往事,纷至沓来,琐碎而清晰。梦得那么长,那么多的事,入宫四年,仿佛已经过了一生那般久远。
待我睁开眼,已是光明的白日里,槿汐含喜含悲迎了上来,切切道:“贺喜娘娘,生下一位帝姬。”她又道:“帝姬一切安好,长得可漂亮呢。”
我尚有些迷茫,帝姬?
浣碧在一旁道:“小姐可吓死奴婢了,您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呢。”
我下意识地去摸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的平坦的,我吓得要跳起来,我的孩子没有了!曾经,我这样一觉醒来,我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几乎要哭出来,槿汐忙抱了孩子到我面前,道:“娘娘别急,帝姬在这里呢。”
在这里,我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紧紧把孩子抱在怀中,她那样小,脸上的肌肤都有些皱皱的通红,像只小小的柔软的动物,眼睛微微张开,真是像极了我。她那样轻,那样温暖。我喜极而泣。我的女儿,这是我的女儿啊。
浣碧指着乳母道:“这是帝姬的乳母靳娘。”
那是一个健康端正的妇人,皮肤白净,身体壮硕,言语间性子也很柔顺质朴。槿汐道:“帝姬是早产,尚不足月,太医来瞧过,说是要好生养育照顾呢。”
我终究是产后无力,抱了片刻就有些吃力,却仍是舍不得放下。槿汐轻声在我耳边道:“皇上来了,来看娘娘呢。”
我正道:“说我身子不适,不见了。”抬头已见玄凌踏了进来,殿中
我别过头,只是不理。这个人,我再不想见了。
他看我一眼,道:“还在生气?你还是想不明白么?”
我哑然,只得道:“皇上希望臣妾明白什么?”
他颇有几分感慨,“你已然为朕生下帝姬,还要闹这样的意气?朕已经决定,不论甄家如何,朕都不会迁怒于你,只要你愿意,朕明日就可下旨尊你为昭仪。”
我转头,“臣妾失德,不敢忝居昭仪之位。”
他靠近我,柔声劝道:“嬛嬛,若你肯,你还是朕的宠妃,朕待你和从前一样。”
我冷笑,笑得不可抑制,片刻停息道:“皇上以为还可以么?”
他的神色瞬间冷了,道:“不错,的确是朕太过垂怜你了,你这样的心性,实在不适合在宫中久住了。”
宫中,我早已腻味了。恨么?爱么?都已经不要紧了。皇后和陵容,华妃和余氏,我恨的人那么多,杀得过来么?我已经杀了多少,还要杀多少,永无止境。那么多的血性和杀戮,没有温情,亦没有真心。家已散了,人亦亡了,我厌倦到底了。我何尝愿意再待下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兀自道:“朕来告诉你,你的父兄母妹,今日都已各自起程了。”
我只是愣愣的,一缕悲寂的笑浮上脸颊,“多谢皇上了。”
他摇头,有些厌弃:“你这个样子——去佛堂静一静心吧,不用住在这里了。”
不错,我不能住在这里了,有我这样不入她父皇眼的母妃,有我这样破落的家族,我的女儿,只会因为我而备受苦楚折磨。
而佛堂……那离我的女儿多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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