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早上升起,撒下金光万道。
南方的雪儿,很多时候薄得如同情人间的眼波,时而冰,倏尔融。那看似沸沸扬扬的雪儿,被日头一照,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只润了地上泥土的皮儿。
孟贤望见一夜的苍白尽归翠绿时,心中有些发凉。
那对年老的夫妇竟是秋长风和叶雨荷乔装改扮的?这怎么可能?这好像也是唯一的可能!
秋长风恁大胆子,竟然乔装改扮,非但没有逃避,反倒迎上来说话。孟贤当时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沉默寡言的秋长风竟也能啰啰唆唆。
那老汉讲闽南语,老迈不堪、皮皱手趼,浑身上下完全充满了乡土之气,哪里和秋长风有半点相同?
秋长风化成灰孟贤还认得,但秋长风化了妆,他反倒认不出来了。
孟贤这才知道沈密藏笑容的意思,忍不住老脸发热、内心发狠,暗想道,你沈密藏莫要讥笑我,你不也被秋长风耍得团团转,和他面对面交谈半晌,还是认不出来?
世上智者未卜先知,聪明人事中已知,愚者事后才知,却还有人事后都不知。
孟贤是事后才知,可姚三思看起来事后也不知,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笑脸侍卫叹口气道:“听说秋长风极具机心,我们还是小瞧他了。秋长风显然知道重伤之下,若是被我们察觉行踪,绝跑不了太远,他到了这里,正遇见木屋的老汉赶着牛车去市集卖柴,因此他不急于逃命,见这里有农家衣物,反倒和叶雨荷乔装成夫妇,撒了谎蒙骗我们。”
孟贤冷哼一声,本想说秋长风这计策也没什么,可终究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姚三思终于明白了什么:“原来那老汉夫妇就是秋长风和叶雨荷乔装改扮的!”见孟贤望白痴一样地望着他,姚三思搔搔头道:“可那老汉完全不像呀,他会讲闽南话、会乔装,我还真不知道秋长风有这种本事呢。孟千户,你也不知道,是不是?”
孟贤感觉脸上火辣,又是闷哼一声,说道:“全是废话。不过秋长风虽千变万化,还不是让沈大人看穿了破绽?”他明里赞扬,暗地里却是在推卸责任,暗想老子看不出的,沈密藏也是看不出,大伙是半斤八两罢了。
姚三思不解道:“是呀,他虽乔装一时,但不能乔装一世,他若是径直用那老汉的牛车逃命,不是更争得先机吗?”
那笑脸侍卫感慨道:“这就是秋长风与众不同之处,他知道逃到鹤鸣集后,形势反倒更加不利。因为他是陌生面孔,很容易引起百姓注意而泄露行踪。他一直在等雪消融,这才从荒野僻道逃走,这种情形对他无疑更是有利。”
孟贤看了一眼林外,只见四野茫茫,无奈道:“那现在……怎么办?”
地形本对秋长风极为不利,但他还是扭转了形势。到如今,要追捕秋长风,无疑要花百倍的气力。
沈密藏翻身上马,只是说了两个字:“付账。”
孟贤一直都以姓孟为自豪,自诩有孟子之贤德睿智,可就算孟子在世,只怕一时间也不明白沈密藏这两个字的意思。孟贤更是不解,诧异道:“什么付账?”
笑脸侍卫倒是明白了沈密藏的意思,微笑道:“沈大人的意思是,既然秋长风用诡计逃了,后悔无益,只能继续追踪。”
孟贤迷惑道:“怎么追?”他一直感觉是被人牵着走,有说不出的抑郁,见笑脸侍卫不答,又困惑道:“这又和付账有什么关系?”
笑脸侍卫道:“方才孟千户无故拆了百姓的牛车,这事儿若传出去,人家都会说锦衣卫横行霸道,难免对天子名声不好。沈大人为孟千户着想,提醒孟大人要赔这老汉的损失罢了。”
见孟贤脸都有些发绿,笑脸侍卫又补了一句:“那牛车是孟千户命人拆的,当然要孟千户付账,你说是不是?”说罢上马,紧随沈密藏继续搜去。
孟贤咬咬牙,终于还是掏出锭银子丢给那老汉,翻身上马,一挥手,命众人随沈密藏离去。
那老汉不曾想还能得到赔偿,愤懑稍减,忍不住迭声感谢。他谢了许久,抬头见沈密藏等人早走得不见踪影了,这才叹了口气,回望七零八落的牛车,随手操起墙上挂着的斧头对着牛车敲敲打打。
修理完牛车,老汉稍事休息,又取了弓箭出门狩猎。等到午后时,竟还拎着只山鸡回来了。
那老汉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实在再正常不过。
他早上赶牛车出门卖柴,被秋长风无意看到,秋长风借他的房子掩饰,骗过了沈密藏等人,这才惹起他生命的波澜。到如今,波澜已平,他也没什么损失,自然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迹上。
老者将那山鸡开膛破腹,用林前的溪水洗干净后带了回来,走到炉灶前放好,又取了柴火枯草过来,慢慢地坐在炉灶前,伸了个懒腰,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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