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自当以军功立身,如今为父不叫你在演武场上吃些苦头,往后你到了北地,你便只能挨北狄人的短-弩了。”
“镇北军便是北地百姓的城墙,百姓信你,你便该永远冲在前头,不可畏惧。”
脑中父亲久经风霜的面庞散去,转而浮现出一张年少的英俊面庞:“阿驰放心,用不着一年半载,镇北军便能凯旋,到时哥哥便送把长刀给你。”
这是兄长卫绪离京前对他许下的承诺,却至今都未兑现。
“卫将军英勇,下官敬将军一杯。”
说话的是户部侍郎陈永年,卫驰刚回京不久,对朝中官员不太熟悉,但户部尚书陈永年,他却是认得的。原因无他,只因军饷迟迟未发,而户部自军饷贪污一案后,所剩官员也实在不多,而今说得上话的,便是这位右侍郎陈永年了。
卫驰虽未当面同他打过交道,但镇北军中不少人都碰过他的钉子,此人办事不行,但却擅寻推脱之词。军中之人多是直来直去的鲁莽性子,哪里应付得来这种弯弯绕绕,偏如今身在上京,各部办事讲究章法章程,也不敢任性妄为,只得生生忍下这口恶气,待回到营中暗骂上几句。
陈永年举杯而立,脸上堆着殷勤的笑,身后不远处站着他刚及笄的女儿,少女眉眼含羞,持扇而立,双颊如她今日所穿的红衣一般艳红。
思绪回拢,卫驰举杯,武将的敏锐自是让他早早感受到少女投来的炙热目光,他神色淡淡,只当没有看到,而后仰头将酒饮尽。
“过几日便是小女嫣宁的及笄之日,届时府中设宴,望卫将军赏面前往。”酒水下肚,陈永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与卫驰攀谈起来。及笄宴多女眷,这般明显的邀约,其中用意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杯盏已空,侍从上前将酒满上,卫驰淡淡一笑:“军中事忙,卫驰无空抽身,望陈大人见谅。”
卫驰这话说得客气,脸上还挂着笑意,可到底是沙场征战之人,即便如此,他周身气度还是冷肃得令人不敢靠近。
陈永年心中虽有不满,可机会难得,他自不想放过。他压下心头不满,还欲再说,却见卫驰已然离席,起身离开了坐席。
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两下,自户部经过一轮彻底洗牌后,陈永年在朝中地位可是一跃千里,旁人不论作何感想,皆要给他三分薄面。然到了卫驰这里,他主动攀谈,他却置之不理。
镇北军中军饷未发,先前的贪腐一案未了,两方之间的牵扯今后只多不少。陈永年紧了紧手中杯盏,笑意渐收。
卫驰是今日宫宴的重中之重,离开坐席,很快便又有其他人迎上前来。宴席过半,气氛松弛,面对一杯接一杯的祝酒敬贺,卫驰来者不拒,皆是一饮而尽,可若有询问其家事、婚事之言,他只淡淡一笑,避而不答。
其实以卫驰今日身份,若不想饮酒,大可随意寻个理由推脱过去,可他来者不拒,喝得格外痛快。
卫驰酒量不差,但今日所饮之量,确实有些过了。今日宫宴,除卫驰之外,亦还有其他镇北军中的有功将领前来,军中之人皆知卫驰平日不喜饮酒,更非纵酒之人。然今日卫驰与往常稍有不同,喝酒喝得格外爽快,旁人只当他是大喜过望。
就在方才,宣文帝亲下圣旨,赐卫驰辅国大将军之号,正二品的官职,虽未封侯,然卫驰只是二十有四的年纪,封侯指日可待。与文臣不同,除了封号,卫驰手中握的,可是实打实的兵权,以如今时局来看,这可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朝臣各有各的考量,但不论何人都看得清楚,如今朝中的天,可是要变了啊。
殿外夜风渐起,天边弯月升至树梢,茫茫夜空中无云无星。
同北疆的烈酒不同,京中酒水寡淡,待到庆功宴散场之后,醉意也不过只有五分。卫驰步出宫门,翻身上马,踏着月光往将军府方向而去。
马匹一路缓行,卫驰返回将军府时,已近子时。卫驰远远望着卫府的那扇乌木大门,匾额上的字迹已然老旧,风灯轻摆,投下的两道光晕忽长忽短。
除了封号,今日陛下还赐了宅院,城南三进三出的大宅,稍适翻修便能入住,此乃无上荣耀,除了宽敞大气之外,更是皇帝对他战功和地位的肯定。可卫驰却仍喜欢这间旧宅,所幸宅院翻修需要时日,修葺时间长短、何时入住全凭他意。
将军府中,福伯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早已开门迎候,卫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侍从手中。福伯是管家,按说候门这样的小事根本不用他亲自来做,可今天这日子实在特殊,福伯放心不下,这才早早亲自等候在外。
此刻嗅到卫驰身上浓重的酒气,福伯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担忧,郎君向来不喜饮酒,可今日特殊,即便是庆功宴的喜庆日子,可郎君的心里,到底是落寞不平的……
卫驰信步而行,福伯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直至入了主院,也不放心离开。
“去拿几坛府上的陈年好酒过来,”空荡的庭院中回荡着卫驰低沉略带醉意的声音,“不,去将前几日叶忠所赠的千日春拿来。”
福伯无法,嘴上应了声“是”,脚步却是迟疑,待到他慢慢吞吞拿着酒步入房中之时,却见郎君已然在房中对着月光,独自喝了起来。
从前每到十一月初四这日,郎君或是跪在祠堂,或是一人在房中独坐到天明,从没有饮酒的嗜好的啊。
今日是宫中设庆功宴的日子,郎君若是因欣喜而饮上几杯酒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郎君面上的神情来看,显然不是喜悦释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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