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舒阿姨请了长假,深入简出,把自己关在家里,自我疗伤,单位里有做志愿者的同事上门劝她,不要什么事也不做,让她跟着转转也好。
最后她被说动了,参加了一个公益组织,慢慢的心境也开阔了一些,脸上的气色也渐渐好起来,她也喜欢参与这些活动,在看见别人的苦难中,见苦知福,陪着那些同样悲苦的人流泪,体会别人的辛劳和坚强,也感受那种付出无所求的欣喜,自己受伤的心灵,也得到疗愈和成长,有时舒阿姨自己也会做点点心,带过去和大家分享。
如果就此平静下来,舒阿姨的余生也算劫后重生,但老天就是不想放过她,很多年后,在女儿上大四时的一个冬天,有一天中午突然接到电话,说是张医生晚上喝酒睡在绿化带里,到第二天早上,清洁工人发现时,已经没有了呼吸。
对于张医生的去世,舒阿姨显得平静很多,虽然有悲凉,但觉得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相比儿子,没有痛苦的离去,结局算是无疾而终了。
只是想到女儿,她的心里才觉得隐隐作痛。果然女儿来了之后,扑倒在停尸间的床上,放声大哭,声音传递出来的痛彻,就跟当初儿子去世时,她的表现一样。
这一刻,舒阿姨觉得自己亏欠女儿太多,她想抱抱女儿,抚慰抚慰女儿,可是女儿把她推开了,声嘶力竭地大叫她滚,舒阿姨没有离开,只是默不作声,静静的陪在旁边,一直到大半夜,女儿身心俱疲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一夜。
早上女儿醒来后,依然对她没有好脸色,但也不抗拒舒阿姨的照顾,张医生的后事处理得非常简单,因为亲戚比较少,而且也没有提前购买墓地,最后征求女儿的意见后,舒阿姨把骨灰寄存在了寺庙里。
舒阿姨想过,以后的人生,是否可以和女儿相依为命?询问女儿,女儿很坚决地拒绝了。她要一个人走自己的路,幼时抛弃带来的仇恨记忆,并没有因为父亲的离去而消散,反而因为孤独加深了这份仇恨。
张医生的遗产,是舒阿姨和女儿一起清点的,一共有300多万和一套别墅,女儿是唯一的继承人。女儿说,她以后都不想再看到这个城市,所以别墅让舒阿姨帮她处理掉,她会在上学的地方买房定居下来。
女儿的要求或者说更像命令吧,舒阿姨无法拒绝,曾经种下的因缘,如今的苦果只能自己吞下,那一刻,舒阿姨知道,女儿要永远的离开她,独自去面对今后的人生和心灵的创伤,女儿这一点还是挺像自己的,舒阿姨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女儿走的那一天,舒阿姨去送她,女儿望着曾经家的方向,幽幽地对她说,不要觉得我对你狠,当初你们离婚,做出选择的时候,在我心里,我的妈妈已经死了。
舒阿姨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刻,这个孩子终于还是在她柔软的心房上,扎下了一把匕首,从此,舒阿姨的余生再不得解脱。
舒阿姨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泪眼娑婆,张小芬说,我当时听得也是眼睛起雾,我曾经问过舒阿姨,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儿就再没有来看过你?
舒阿姨说,其实她知道,女儿对她怀有深深的爱,因为爱的深沉所以恨的也决绝,女儿现在过的很幸福,她自己偷偷去过女儿的城市,也找到女儿的家,远远的看着,女儿的先生、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后来又默默的回来了,她不想自己的出现让女儿又想起过往,给这个温馨的家庭带来烦恼。
有时儿子的忌日那几天,她想女儿了,就会偷偷地去看看,她觉得这样足够了,这几年,我一直在做慈善,就是希望自己累积的福德,都能够回向给女儿一家,我们原来这个家庭这么不幸,女儿的家庭幸福,就是她的新生。
本来这样也挺好的,随时想女儿了,舒阿姨还能偷偷的去看看,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打电话给舒阿姨,原来是她女婿打过来的,女婿在电话里说,他们明天就要去国外了,因为不知道舒阿姨女儿会不会告诉她这件事,左思右想还是再打个电话说一声比较好。
原来女婿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但是女儿真的是决绝,要走了都不说一声,那一晚舒阿姨一下子就病倒了,女婿告诉了舒阿姨航班信息,舒阿姨想要去机场见女儿一面,但身体一直发烧,出门就倒在了电梯口,最后被邻居发现送到了医院。
醒来之后的舒阿姨虽然没有大毛病,但一直都是有点神经兮兮的。
听了张小芬叙述的故事,秋霞也是泪眼婆娑,她问张小芬,不知道舒阿姨的女儿,心里是怎么评价自己的母亲,曾经共有一个身体,人世间唯一血脉相连的两个人,为什么就沦落到如此境地,人世间的真情,怎么就不能抹平恨意?
张小芬也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舒阿姨坎坷的一生,青年时父母双亡,中年离异丧子,老年前夫殒命,剩下一个女儿反目成仇,不得相见,这样悲伤的故事里,就是人生的无常起落,一个家庭中爱有多深,恨有多强,子女就是父母的软肋,是前世的夙债,爱恨交织,舒阿姨的终点可能只有孤独。
简直太惨了,我们平时受一点苦难挫折,都觉得人生好苦,日子都没法过下去,跟舒阿姨的人生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秋霞轻轻的说。
张小芬点点头说,是啊,所以我也是从舒阿姨那里汲取了很多力量,虽然老公身体不好,日子过得紧巴又辛苦,但毕竟孩子们都还好,身边还有人陪着,这也是一种幸福,舒阿姨那边,这几天你就抽空和她多聊聊,多陪陪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知道了,小芬姐,你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才能对别人的痛苦悲伤感同身受,秋霞望着张小芬说出来这样的话。
大家都是女人,女人更懂女人吧,你也是让我大开眼界,刚刚相识就愿意借钱给我,还肯到医院来看我,你更是善良的人,说完张小芬拉着秋霞的手,看着秋霞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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