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件别的事。几年前,我为曾供职过的公司的内部杂志撰写随笔,当时先是公司的前辈打电话来探询意向,随后社内杂志的编辑寄来正式的邀稿函,函中注明“尽量为您申请稿费”。不久公司的前辈再度打来电话,问我是否愿意接下这份工作,这时我才第一次表示同意。接着前辈又说“有件事不太好启齿”,然后问我稿费应该支付多少比较合适。通常像这种情况,最后才谈稿酬问题也是可以理解的,当下我答复他说,不需要支付稿费,只要送我随后几期的内部杂志就可以。前辈确认我是出自真心后,条件便谈妥了。这份工作让我很愉快。
而我毕业的大学也曾数次向我邀稿。有一回我忽然收到一个厚厚的信封,纳闷地拆开一看,里面是稿纸和回邮信封,另外附了一页信纸,说明稿件的题目、最低页数、截稿日期和联系方式。其中最低页数若换算成四百字稿纸,要将近二十页,截稿日期是二十天后。因为只字没提稿费,我想应该意味着这是无偿的吧?如果这样我也乖乖替他写稿,那为了区区几页随笔就提前一个月打电话联系的编辑也太可悲了。不用说,我自然将其扔到一边不加理会。快到截稿日期时,负责人打来电话再三央求,我只好大幅削减页数后交差了事。大学常被视为欠缺社会常识的地方,依我看也并非没有缘由。
学生并不是学校的走卒或手下,尤其毕业之后更是如此。学校理应把他们当成有职业的社会人士来对待。
我想,前面提到的那位请我演讲的老师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多少有些倚老卖老的心态。否则,对于一个要从东京远赴大阪演讲的人,应该是说不出“恕不支付演讲费”这种话的。而我不愿意纵容这种倚老卖老的心态,是因为我的教师过敏症太严重了。
超狸理论
我不喜欢在科学上站不住脚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缺乏科学依据的小说,毕竟我自己写的不少小说也算不上多科学。我反感的,是从不科学的角度来解释事实。
“有人在××小学厕所里见到过少女的幽灵。”
这种说法没有问题,因为的确可能有人看见幽灵,这是可以证明的。
“××小学厕所里出现少女的幽灵。”
这样讲就不对了。幽灵的存在尚未得到科学证实。如果要这样说,多少总得提出证据。那如果说有一百人目击过呢,是不是就可以认同?还是不行。说极端一点,就算亲眼所见,我也不同意这种说法。这个时候只能得出“到那里会看到类似少女幽灵的东西”这样的结论,如此而已。至于那究系何物,则是接下来需要研究的事。
我时常听到这种论调:“因为不希望自己建立的理论遭到破坏,科学家总是对超自然现象视若无睹。”对于那些一手缔造文明的伟大科学家来说,这种看法是何等的无礼。没有人会比科学家更期待推翻既有概念的现象出现,他们总是梦想着将自己信仰的一切彻底颠覆,因为唯有不断推翻与重建,科学才能日新月异。基于这种观念,有时他们也会表现得很冷酷。例如阪神大地震发生时,以建筑学家为首的科学家们必然大为震惊,但将这场悲剧视为资料宝库的,也正是这些科学家。
实际上,向来拒绝面对现实的,毋宁说是非科学界人士。否定地球自转这一事实的,究竟是科学家,还是宗教家?
科学家自然也会犯错,因急于得出结论而错误研判资料、导致社会骚动不安的事情曾一再上演。但在科学的世界里,错误的结论绝不会长久占据统治地位,总会有其他科学家进行补充试验,验证结论是否正确。一旦别人提出足以推翻原有结论的确凿证据,科学家便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对常温核聚变提出质疑的,也正是科学家本身。
科学家对鼓吹超科学的人士不屑一顾,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提供证据。单纯的耳闻目睹是不足以作为证据的,他们提出的唯一物证就是照片和录像带。而所有证据之中,还没有发现哪一样可以说“只能用超自然现象来解释”的。说得直白一些,很多甚至有捏造之嫌。在科学的世界里,一旦捏造证据被发现,当事者就必须从此退出研究第一线,这是毋庸置疑的。从这个意义上,超科学的世界好混多了。
本篇小说参考了《科学朝日》一九九三年五月号上刊登的《UFO影像真相探秘》等作品,尤其是科学记者久保田裕先生的报道给了我不少灵感,在此谨致谢意。
最后需要声明的是,虽然我目前并不相信超自然现象,但时刻都做好了接受的心理准备。只要有科学的证据,无论是幽灵、尼斯湖水怪、超能力,还是UFO确系外星人交通工具,我都会欣然相信。不,应该说,我其实很期待有这样的事物存在。
无人岛大相扑转播
这是我上小学低年级时发生的事。
有位大叔总是穿着鼠灰色(已经脏到不能用灰色来形容了)的衬衫,交抱着双臂,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他身材瘦削,面容清癯,理得短短的头发透着斑白,眼神老是飘向远方。
几乎每天一到固定时间,那位大叔就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咕咕哝哝地从我们这些嬉闹的孩子身边走过,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我们的存在。他的身体周围张着一道无形的屏障,营造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旁人谁也不得其门而入。看他的模样,也就是个普通的路人,但散发出的气场却让人觉得很像苦行僧。事实上我们当时还真以为他嘴里念叨的是经文。
印象中似乎是一次去澡堂的路上,那位大叔就走在我前方。他像平常那样双臂抱胸,微弓着身子,嘴里念念有词。我加快脚步跟上去,终于听清了他念叨的话,那可真是出人意料。
“现在是第八局下半局,上场的打者是长岛。他今天的成绩是三次打击,一支安打。那么投手村山又将如何应对呢?目前一垒、二垒上都有跑者,村山投出了球!是一记外角球!长岛做了一两次假打,投手丘上的村山和捕手交换暗号后,开始第二次投球。球投出去了!啊!打中了!长岛将球打到了三垒手与游击手之间,三垒手漏球,游击手也没有追上。安打!安打!这是支左外野安打!二垒跑者踏过三垒,冲向本垒!左外场员现在接到球了,全力将球直接传向本垒!这是球与跑者之间的竞争,时机很微妙,如果捕手抢先接到球触杀……安全上垒、安全上垒、安全上垒!跑者成功回到了本垒!捕手立刻将球传向三垒!安全上垒,这次也是安全上垒!巨人队以一分优势领先,而且一垒三垒都有跑者……”
以上只是我如今随意揣想出来的,重点在于大叔当时一路都在嘀咕这样的话,而且滔滔不绝,一气呵成,俨然如收音机的实况转播一般。我甚至觉得或许比真正的转播还过瘾。
后来我才发现,大人们好像很了解他的来历。听说他的人生似乎不甚顺遂,但当妈妈说出下面这番话时,我莫名地感到高兴。
“他可真不简单,讲得那么流利,一点都不停顿,说不定头脑其实很灵光。”
至今一想到这位大叔,我依然怀念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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