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明烛的院子里已经没有东西好修了,李雨升这次的借口是觉得鹿明烛总在院子里闲坐、缺一把合适的椅子。他不知道鹿明烛看没看出来自己是鼓足了勇气在乱编,但好歹对方没有戳破这点小心思,仍旧笑吟吟地将李雨升让进了院子里来。
正是盛暑时节,鹿明烛的院子里光秃秃,树和藤倒是有,只不过都是死的,李雨升看在眼里,暗自决定下一次就用替鹿明烛种树、挽救植物为借口过来——不然大夏天的,家里吹风的地方没有个能纳凉的所在怎么行。
虽说鹿明烛看上去是个不怕热的……李雨升从许老家一路走过来,前胸后背早就被汗洇透,脱到赤着上身也不凉快,鹿明烛却还穿着长袖的单衣,身上脸上不见一点暑气,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还有闲情问李雨升怎么看着这么热、要不要他出去买块冰西瓜回来、免得中暑。
“瓜果可是金贵的东西,你别乱破费,我是走得急,缓缓就好了。”李雨升摆手拒绝了鹿明烛,鹿明烛便也不坚持,径直进了屋,没一会儿拿着一把蒲扇出来,坐到李雨升的旁边,有一搭没一搭替李雨升扇起风来。
鹿明烛坐得太近,李雨升一直低着头都不免看到他,尤其能见到鹿明烛脚腕上挂着的不知什么材质的镯子,卡在踝骨间随着动作微微颤动,本就心猿意马的人实在遭受不住这些,李雨升舔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嘴唇,支使鹿明烛道:“给我拿杯水吧?”
鹿明烛应了,将扇子放下,李雨升等他走远一些才叹了口气,不过鹿明烛回来得很快,托着一大盆水,李雨升接过来,发现这水竟然是冰凉的,碰一下都让人全身激灵。
喝冰水太急容易出事,李雨升慢慢抿了几口,又见鹿明烛拿起扇子,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说道:“先生,你上回教的字我认全了,诗也背好了,今天再讲些新的?”
李雨升囫囵点点头,含糊地应:“活儿干的差不多就教你。”
——鹿明烛不大识字,这是李雨升第三次来找他的时候发现的。也不能说发现,是鹿明烛自己主动提起来,像是个钓鱼的姜太公一样,含情带笑地说自己想读读书,李雨升立刻变成一蹦三尺高的鲤鱼,直接啊呜一口咬了钩。
若说鹿明烛此人,看着是富贵,可衣着器物却简朴,整日里闲散在家,并不做什么营生,与邻里之间更是寡淡。李雨升还刻意暗地里向住在珑萌胡同的人中打听过,都说没见过鹿明烛去做工、也不知道鹿明烛从哪儿来、是什么人,有嘴贱的诋毁鹿明烛像是暗娼,或者是哪家土匪军阀养得兔儿爷,当即被李雨升驳了回去。
神神秘秘地出现、什么事都不为人知,再加上极为出挑的模样,有时候让李雨升自己都对鹿明烛那些真真假假的“我是神仙来救苦救难”的说法信了几分,醍醐之后又暗笑自己实在糊涂。
“说起来了,我家里这么多好东西都是白蹭你的,你还教我读书写字,我都没给过你什么回报。”
李雨升一边干活一边走神,蓦地听见鹿明烛对自己说话,抬起头来刚想说不要报酬,嘴还没张开,眼前就一花,一个小小的绳结晃晃荡荡地从鹿明烛的指尖垂下来,丝穗差点蹭到李雨升汗珠密布的鼻尖。
李雨升连忙后退了些,先看了看坠子,又去看鹿明烛的脸,疑惑道:“这是?”
“好东西,护身符。你不想要?”
鹿明烛晃了晃手里只穿了三颗珠子的绳坠,作势要收起来,李雨升赶忙朝他伸出手,又猛地收回来,在自己裤子上用力擦了擦,才很是慎重地重新向着鹿明烛摊开手掌。
“要,我当然要。”
李雨升说得诚恳,倒让鹿明烛觉得这份只能安眠辟邪的礼物似乎不够贵重、配不上对方的心意。鹿明烛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反悔已经晚了,他索性借着将坠子放在李雨升掌心的动作,手指微微一搓,用指甲隐晦地将食指指腹划开一条小口,挤了一滴血进到绳结里面。
鹿明烛做得迅速,李雨升没发现,宝贝似地将坠子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郑重其事地对鹿明烛道:“我回去得找个帕子包起来,缝在我的衣服里面。”
“东西可就一个,你换了衣服——”
“换一件我就拆开再缝一次,不管换多少。你给我的东西,我永远都贴身带着。”
李雨升看着鹿明烛,眼神很是恳切,说得话也认真,倒让鹿明烛愣住了。
第156章(五)
给李雨升护身符的时候,鹿明烛心里凉水一般无波无澜,唯一一点触动还是被李雨升的表情与承诺勾得一颗死了多年的心竟然猛烈跳动起来。他没有细想自己的异样,就像他从未想过这玩意儿居然真的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无恶不作的外国人走了些年,落梅城还没缓过一口气,又来了一群喊打喊杀的兵,好不容易盼着兵走了,流匪却顶上了门来。
贫苦百姓们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整日里苦不堪言,落梅城里几乎每日都有横死的人。几家人死得空了,尸体都没人收拾,要么烂在屋里,要么烂在街边。
李雨升还是照例每个休息的日子都来找鹿明烛,雷打不动,然而能修的、能做的东西都修完做完了,他便只教鹿明烛看书写字,偶尔提起时局,频频叹气,一声重过一声。
鹿明烛知道李雨升是有些见识的人,生逢乱世,空有知识却能为不足的人,才最是折磨,才最要清醒着遭受无能为力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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