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古寺,余钟馨音,殿宇中,大愿地藏王菩萨结跏趺坐,左手托宝珠,右手执锡杖,庄严慈敬,令人不敢直视,佛像身旁,还分立着比丘与长者两像,而大殿两侧,则供奉着一些长乐往生牌位,不算多,且寺中僧人应是每日都有清扫,牌位都是一尘不染。
言清漓与玉竹先是在佛像前烧香拜过,又留下香钱后,才去了殿左侧拜祭。
裴澈立在比丘像后方,在她二人要起身的那一刻,不动声色地隐在佛像背后,呼吸微微颤抖,片刻后,他又从两座佛像的间隙中看到了她们停在了某一座牌位前,他目力好,不费吹灰之力便看清了那牌位上的字——楚氏一族宗亲之灵位,阳上子孙奉祀。
牌位上并未留下奉祀之人的名讳,楚姓也屡见不鲜,任谁见到,也不会联想到这是早已在多年前满门尽亡的那个太医楚家的灵位,且谁又能想到,楚家还会有活着的后人,将家族牌位供奉在了这一间小小的落败寺庙之中?
虽然已经确定她就是楚清,可当真见到她曾经的婢女又出现在她身边,见到她向“楚氏一族”的灵位下跪叩拜时,裴澈的心依旧再次被狠狠地敲了一下。
上元节时,玉竹曾独自来祭拜,言清漓因没能及时赶回,心中自责,故而最后一拜时叩首许久,遅遅未起身,她不起,玉竹自然也不会起。
“爹、娘,女儿来看你们了。”
她声轻如羽,甫一开口,便染上了浓浓的鼻音,莫说她现在还无法为亲人光明正大地起坟立碑设祠堂,就连一座小小的牌位都无法供奉在她娘生前喜爱去上香礼佛的法林寺中,只能偷偷地奉侍在这无人问津的小小钟灵寺里,再偷偷前来祭拜。
言清漓满心酸楚,在楚家牌位前长跪不起,哽咽道:“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没用,女儿还无法替你们报仇血恨,只能委屈爹娘先在此地等等,”忽然想起自己今次是以妇人装扮来拜祭的,她又连忙解释:“爹娘莫要误会,女儿是万不得已才会嫁给裴家男子,并非甘心情愿,裴家既与害我满门的仇人结党营私,便也是女儿的仇人!请爹娘信我,女儿万不会自甘堕落,与仇人为伍!”
当年她对裴澈有情,瞒过了父亲,后来却被心思细腻的母亲瞧出些端倪,母亲向来温柔护她,问起时,她也就大着胆子坦白了,道自己的确钟情于裴家世子,裴家世子也对她有意,只隐瞒了她与裴澈早已私相授受的事实。
母亲知道她的心思后,脸色变得忧愁,并未支持也并未责骂她,只叹了叹,道门第悬殊,恐她日后会吃苦受委屈,叫她再好生想想清楚。
当时她满怀憧憬,听不进母亲的良言,反与母亲说尽裴澈之好,道他是真心实意倾慕于她,一定会请媒人登门,叁书六礼地娶她为妻,断不会让她做妾委屈了她,现在想想,她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若非她与那人有了私情,又怎会为楚家带来灭顶之灾?而那人,却在玩弄了她之后,转身就向荣耀所趋,负心绝情。
她害了楚家,追根究底,她才是楚家的罪人。
言清漓以额触地,痛心疾首,泪水糊眼,滴滴答答地坠在地:“都怪女儿……是女儿当初瞎了眼,女儿已经知错了,绝不会一错再错了!”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压下哭腔,怕脆弱的自己被天上的父母瞧见会担忧,向他们发誓道:“女儿发誓,终有一日,女儿定会向那些恶人讨回公道,还我楚家清名!让我楚家各位宗亲的灵位,能堂堂正正地立在日光之下!”
静静的殿宇中只闻女子悔恨哀戚的低声啜泣,裴澈如一尊雕像般,双拳紧握地看着那个叩拜在地上,肩膀轻轻耸动的怜弱身影,脸颊上有湿意划过,随着她每一句话,每一声哭泣,心肺仿佛皆被人捅过一刀,绽开一个个巨大的豁口,冒出一片片暗红的血泡,最后七零八碎,血肉模糊地掉在地上。
她恨他啊,她果真在恨他。
玉竹见她太过悲戚,赶紧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上前将她扶起,一边为她拭泪一边柔声安慰:“小姐,老爷夫人最疼你了,又怎么会怪你?快莫哭了,哭肿了眼,稍后还如何见人?”
正好此刻,有一大着肚子的妇人搀着一位老妪进来,两人衣料下乘,装束普通,应也是有家人灵位供奉在庙里过来拜祭的,言清漓看到琥珀与紫苏跟进来向她点点头,便赶紧擦了擦眼,装作普通香客的模样,由玉竹扶着起来,又在灵位前置了几卷手抄经书,这才匆匆离去。
那妇人与老妪在地藏王菩萨面前烧香磕完头后,忽见一俊朗夺目的青年男子从佛像背后走出,先是吓了一跳,后见那人双眸泛红、失魂落魄地走向了殿中某一个灵位前,凝望了灵位片刻,又跪下重重地磕了叁个头,这才察觉出他许是来拜祭亲人的,难怪看着会如此悲伤,可见他衣着不凡,她们又纳闷有钱人家怎会将亲人灵位供奉在这钟灵寺里。
……
空山草木,幽光鸟啼,悠远的钟鸣声回荡在山坳中,犹如温和涤荡的春风,能抚平每一颗不安的尘心,裴澈却充耳未闻,步履沉重,神情恍惚间,竟是在这小小的一座庙里忘了来路,错入到了另一间配殿去了。
此殿乃是庙中许愿求签之所,倒是有寥寥几名香客正在摇签问缘,一位有些年迈的老僧人见裴澈进来,上前道了声佛语,问施主是来求签还是祈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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