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连忙将三皇子成询递到杨乐久怀里,道:“娘娘,三皇子刚吃完奶,睡着了。”
杨乐久看着怀里的婴儿,睡得那么沉静。她将玉佩塞到贴着胸口的地方,心一横,抱起孩子,便走了出去。
“娘娘,您去哪儿啊?”
“娘娘,您还没出月子呢,这大晚上的出去,当心惊着风……”
门打开,一股寒凉扑面而来。杨乐久直直地往正殿走去。
正殿里,阿南倚在榻上,看一本页面已经发黄的古籍。阿南听到声音,没抬头。正殿里的宫人们看到严婕妤气势汹汹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
杨乐久道:“本宫有话要跟皇后娘娘说,你们都下去吧。”宫人们看着阿南的面色,阿南点了点头,她们便都退下了。聆儿似乎不太放心,走到门口处,犹回头看了看。见阿南神情非常笃定,才迈出脚,随众人走到门外。
屋内,燃着崖柏香。道家天律禁檀,阿南虽非道家之人,但自小受祖父与父亲的影响,不喜檀香。阿南夜里睡得不安,崖柏之香,可平心静气。
阿南所倚的软榻边上,挂着一幅崖柏图。风骨挺立,忧心守崖,似跌落深渊,又绝处逢生。
杨乐久开口了:“愿与娘娘做笔交易——”
阿南双目仍然没有离开手中的古籍,淡淡道:“易者,换也。交易,本是交换。妹妹觉得,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可以与本宫交换的筹码吗?”
杨乐久缓缓坐了下来。她看着阿南,幽幽叹了口气:“娘娘以为,捉住几个丫头,就能把控全局了吗?娘娘当真那么肯定,她们会招出实话?纵便是她们不中用,几番拷打,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都供了出来,可娘娘想想,她们不过是小丫头,只是听命做事,知道的又有多少呢?只怕是雾里看花、隔靴搔痒吧。”
阿南笑了笑:“就凭你这番话,本宫就能治你的罪。”杨乐久笑起来:“娘娘您不会的。您最是谨慎,在没有凭据之前,您不会治臣妾的罪。”
阿南放下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妹妹,若真如你所说,审不出什么,你何苦抱着三皇子来找本宫?这个时辰了,安安生生在侧殿安歇,不好吗?”
杨乐久的面色闪过一丝阴霾。
阿南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本宫虽然觉得不对劲,但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你自入宫以来,颇得圣上眷顾,从婉仪到婕妤,顺风顺水。你为什么要兵行险着,走这一步?就算你此胎生下的是个公主,来日方长,你有大把的机会,再度亲近圣上,不愁生不下皇子,何苦费尽心机,换祥妃的孩子?”
阿南“啧啧”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她怀里三皇子的小脸儿。
“今儿个,本宫突然就想明白了。”
杨乐久的脸渐渐苍白:“娘娘明白了什么?”
“你要的,不是上位。你要的,也不仅仅是一个皇子。”阿南离她那么近,“你要的是用这个孩子做盾牌,击倒孔家,对付圣上,你要的是天下。你根本不是严钰——”
抱着襁褓的手抖了抖。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好似揭下一层面具一般。
阿南附在她耳边道:“妹妹,就算这几个宫女审不出来,你以为本宫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两广总督严瑨,虽远在天边,但他若知道自己的女儿遇害,会怎样?如果圣上知道睡在自己枕边的女人有外心会怎样?”
软榻边的小炉子里,水沸了。阿南倒了杯水,放置在一边。她不经意道:“妹妹以为,自己披肝沥胆,便能感天动地吗?呵。有个消息,想来想去,还是要告诉你。渭王府的王妃柯氏,再度有喜,诞下一对龙凤胎。渭王欢喜得不得了,在府里大摆宴席呢。”
杨乐久轻蔑道:“不会的。王爷对那个女人没有感情。他从前娶她,只是让太后放心的无奈之举。他从不到她房里去。”
阿南摇头笑道:“这真是本宫今朝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渭王对王妃没感情?没感情让她安然在府里享福、生儿育女?对你有感情,让你来上京涉险、送死?”
“你——”杨乐久咬咬牙,旋即平息了怒气。她反问了阿南一句:“现下,在圣上面前,戳穿了臣妾,孩子换过来,对娘娘有什么好处?”
阿南瞧着她。事实已经很明显,初五那日,芷荷与她里应外合,蒙蔽了孔良,将孩子对调了。荷香炭并不是丢了,只是里头掺杂了迷魂药。一名小内侍以丢炭灰为由,将孔灵雁刚生下的婴儿抱了出去,再由花房的小宫女扮成的御膳房小内侍以食盒送入凤鸾殿的侧殿。事后,华医官恐担失职之罪,闭口不谈此事。成灏大赏了孔灵雁与严钰两宫的人。事情就此翻篇。
神不知,鬼不觉。只有阿南,闻出了阴谋的气息。其实,三皇子,本是孔灵雁的儿子。成锦,才是杨乐久所生。换孩子,只是第一步。往下,该是挑唆成灏对付孔家,让诜皇子失去继位的可能。上次的严婉仪妊娠腹痛之事,小宫女的巧妙栽赃,临死前对着雁鸣馆的方向磕的那个头,已经在为后事做铺垫了。
在得到成灏的信任后,出其不意,毒害他。三皇子成询成了唯一的江山承继之人。可他握在杨乐久手中。彼时,便如刀俎之上的鱼肉。想何时宰杀,便何时宰杀。
到最后,仁宗一脉,只余成灼。成灼继位,合乎宗法,合乎人情,合乎天下民心。
如此一张处心积虑的大网,偏偏被阿南撕开了一道口子。
真相公诸天下,是迟早的事。眼前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可诡辩?
杨乐久低声道:“臣妾在宫中的日子久了,什么都知道。娘娘您与圣上有少年的相伴,也有相互扶持的情意,可是,您有皇子吗?没有。圣上不放心让您有。您的中宫之位来得不易,圣上对您有戒备。您现下若拨开云雾,询儿定会被送还到雁鸣馆。孔灵雁一个人有两个皇子,来日,您拿什么跟她争?”
她突然跪在地上:“臣妾愚驽,此番行事不成,被皇后娘娘识破,自个儿也认了。臣妾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求娘娘您放过王爷。再给他一个机会。臣妾的死讯传到陇西,王爷知道事破,定会收敛此心,安分做人。臣妾给娘娘留下证据,若王爷再有异动,您随时可以要他的命。臣妾……臣妾一死,所有的事都会掩埋。宫里头所有人都会以为臣妾得了产褥热。妇人生子,本就九死一生。臣妾问过贾医官,月子里得了产褥热,会致死,没有人会起疑心……”
她抬起头,双目灼灼地看着阿南:“三皇子,三皇子便留给您。臣妾死前,会跟圣上说,此番在凤鸾殿生产,幸得皇后娘娘照顾有加。皇后娘娘是臣妾心中最妥当的人。死后,唯有将孩子交予皇后娘娘抚养才放心……”
她将襁褓放置一旁,头“咚咚”地磕在地上:“皇后娘娘,臣妾送您一个儿子,可好?”
阿南端起杯盏。方才沸腾的水,已经凉了下来。她轻轻喝了一口,俯身,怜悯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你低估了本宫,更低估了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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