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我被渴醒了,闭着眼睛摸灯控器。我习惯在枕边放睡前书,灯控器常压在书下。结果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迷茫中睁眼想去够床灯开关,一阵忽明忽暗的幽光却蓦地入眼,稀薄的光线覆在硕大的双人床上,丝绸被面泛着银光,我愣了有三十秒。
这不是我的房间,不是我的床,也不是我的被子。
光线从几步远的纱帘后面透进来,我赤脚下床,将睡衣袖子和睡裤裤管一并往上挽了好几圈,蹑手蹑脚走过去,悄悄挑开垂地的纱帘。纱帘那边却还有一挂水晶珠帘,手一碰就是哗啦一阵响。正站在小吧台旁倒水的男人闻声看过来,目光和我相对。
那是个放映室,大荧幕上正在放一部有关非洲的纪录片,荧幕对面是组沙发,上面搭着一条薄毛毯,搁了个耳机。和纱帘相对的是扇硕大的落地窗,窗外隐约能看到瀑布和树影。
聂亦睡衣外边套着一件睡袍,语气无比平静地和我说话:“醒了?过来喝水。”
关于昨晚的所有记忆瞬间回笼,但只回笼到我在聂亦车上睡过去那一刹那。
我走过去接过杯子,两口水下去,喉咙终于有点儿湿意。我捧着杯子,在吧台前走过来,又走过去,走过来,又走过去。我说:“这房间布置得不错,这是山里?”
聂亦一口一口喝水,答非所问道:“你一直在睡觉,我约了人今天下棋,就带你过来了。已经和伯母去了电话,说你今晚住在这里。林妈帮你换的睡衣。”
我说:“哦。”
他说:“还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继续喝水:“林妈年纪大,不方便晚上照顾你,所以我过来住。”他已经坐回沙发,微微抬头看我:“别紧张。”
我说:“我没紧张。”
他说:“真的?”
我说:“真的。”
他说:“你已经在吧台前走了有一阵子。”
我嘴硬道:“锻炼身体嘛。”话刚落地,就被凳子腿绊了一下,我听到自己身体里发出某种声音,咔嚓。
我扶着吧台,站在那儿学金鸡独立。聂亦搁下水杯走过来:“怎么了?”
我龇着牙吸气:“脚、脚崴了。”
凌晨四点三十七分,我身居聂亦位于沐山的某所小房子里,坐在他的沙发上,他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拿毛巾裹了个冰袋给我冷敷脚踝,身后的荧幕变成黑白色,正在播放一组由星光摄像机拍摄的午夜犀牛。
这场景堪称魔幻。
我们保持这姿势已经有几分钟了。
聂亦突然道:“你脸很红,是疼得厉害?我是不是用力过重?”
房间太安静,他说话声音也随之放低,本来就低的声音,刻意放低后简直要命。我的右脚被搁在他腿上,他的手放在我脚踝处,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去了那一处,整个人似乎都只有那一部分还活着。
黑的夜,白的星子。黑的树,白的瀑布。黑的房子,白的荧屏。黑的空气,白的呼吸。黑的……黑色的、无法抑制的巨大的渴望。此刻这被墙壁和玻璃包围起来的空气里一定有好多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内啡肽、苯基乙胺、脑下垂体后叶激素在发酵。
我一只手贴着脸,尽量保持表情平静,我说:“不疼,就是有点儿热,能不能把窗户打开?”
他看了我一阵,把我受伤的脚搁在一个软垫子上,冰袋放在旁边的小箱子上,用毛巾擦了擦手。
我问他:“不用冰敷了?”
他没搭话,却突然探身靠近,手搭在我肩上,我还没反应过来,额头已经贴上我的额头。他闭着眼睛,我几乎屏住呼吸,好一会儿,他挪开额头,道:“没发烧,应该可以吹风。”话罢伸手捞过遥控器将落地窗打开,顺便将房顶上的遮光板也打开。
玻璃屋顶外的星光瞬间涌入,山风也幽幽吹进来。
我目瞪口呆地瞪着他。
他继续帮我冰敷,低声道:“脸红发热可能是生理性也可能是病理性,你穿这么少还会觉得热,不太正常。但也没发烧,大概只是对温度比较敏感。”
我说:“你怎么第一时间想到是我发烧?”我和他开玩笑:“说不定我是生理性脸红。”假装不经意地问他:“哎,害羞脸红是生理性脸红吗?”
他看上去有点儿惊讶,目光怀疑地落在我脸上:“害羞?非非,你是说你?”
我说:“嗯。”
他说:“不太可能。”
我问他:“为什么不可能?”
他说:“你没有害羞这根神经。”
我追问他:“我为什么就不能有害羞这根神经了?又不是多高级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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