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叔时第三堂上课铃声响起,教学楼渐渐传来读书声,操场上又有班级来上体育课。
十分钟不见陈叔过来,想想也许这段路车太难走,正打算拨电话告诉他我自己下来,背后突然传来童稚声:“阿姨,阿姨,请帮我们捡一下乒乓球。”
脚边的确躺了颗黄色的乒乓球,我捡起来递给铁围栏后面的两个小男生。小男生腼腆地说谢谢,我突然好奇,笑问他们:“新来的聂老师教你们课不教?”
握着乒乓球的开朗小男孩睁大眼睛:“阿姨也认识聂老师?聂老师教我们生物课,我们可喜欢聂老师了!”
我啧啧:“那么严肃的聂老师,你们喜欢他什么?”
小男孩昂头:“聂老师教我们打篮球,还教我们每个人都有二十三个染色体!”
另一个略害羞的小男孩反驳他:“是二十三对染色体啦!”
我问害羞小男孩:“你同学喜欢聂老师教他打篮球,那你呢?你喜欢聂老师什么?”
小孩嗫嚅半天,低头轻声道:“我喜欢聂老师让我们能上学,还有每年只教我们一个星期,可是能记住我们所有人的名字。”
陈叔终于将车开上来,按了两声喇叭,我伸手摸摸小男孩的头,跟他做一个嘘声的姿势:“别告诉聂老师你们遇到了一个认识他的漂亮大姐姐,我其实和你们聂老师有点儿过节,你们告诉他他会不开心。”
害羞小男孩认真点头,开朗小男孩嘘我:“居然会有人自己说自己是漂亮大姐姐哦!”
我笑眯眯看他,一字一顿:“因为我的确就是漂亮大姐姐。”
离开玉琮山正是晌午,山里有很好的太阳,沿途全是金色的水杉。阳光穿过长扇似的枝叶,在裸出的黄土上映出深浅不一的影子,像在纸上晕出的花纹。群山被我们抛在身后,回头能看见山巅的积雪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即使有阳光照耀,山风依然寒冷,我打了个喷嚏,内心倒是平静起来。
想想我的好朋友康素萝曾经真是问了我很多问题,比如怎么迷上了聂亦,还有为什么会那么迷聂亦。那时候我怎么回答她的?对了,我充满感情地回答她:“可能是‘前世,我在舟中回眸,莲叶一片一片,连成我眼中的哀愁。今生,佛成全我的思念,所以让他走进了我的眼中’。”康素萝当时就给了我脑门一下:“说人话。”然后我就说人话了,我说:“因为他聪明还长得帅。”
汽车在高速路上飞驰。想想看,最初的最初,我的确就是那么想的,十二岁时初见聂亦,直到二十三岁和他在香居塔重逢,十年的崇拜和喜欢的确源于他的学识和风度,但那不是爱。十年里我就像个追星族,为自己做出一个偶像式的幻影,可那并不是真实的聂亦,而真实的聂亦到底是什么样,我其实一无所知。
我说我爱聂亦,爱萌芽的那一刻是在香居塔,但那样的萌芽不过是多年准备后的虚幻偶然而已。照理说,当幻影逐渐清晰,不确切的虚幻爱意也应该逐渐消失才对。而后又怎么样了呢?
我撑着额头,风景从我眼前急速掠过,无数回忆从我眼前掠过。
回忆里真实的聂亦都是怎样的?
如同幻影一样,他是英俊的、才华横溢的、时而会显露出天才特有的傲慢的、冷淡的、看上去不好接近的……而掩藏在这之后的,还有呢?
明明不相信爱情,却并不看低它的价值,用九位数的潜水器交换我的婚姻,那是一大笔钱,即使要买的东西与众不同,是一段契约婚姻,也是极其昂贵的一次出价,却仍觉得亏待我,告诉我当我遇到爱我的人时,可以没有负担地离开。
那是比幻影更好的、尊重他人的聂亦。
虽然不喜欢简兮,可在她生病后,却连月奔波为她联系一流的医院和医生,那些并不是光靠金钱就能办到的事情。尽管简兮抱怨他只愿关心她的病情不愿施舍给她爱情,但那样的竭力帮助已经值得人感激。
那是比幻影更好的、仁慈善良的聂亦。
在探望奶奶时,为我的迟到善意掩饰,在收到匿名信时,为了不伤害我而善意隐瞒,虽然是出于将我看作家人才做出的举动,已经足够贴心。
那是比幻影更好的、柔和体贴的聂亦。
每年都拿时间去学校做义工,知道他所教过的每一个学生的名字,教导他们关于这个世界的奥秘。
那是比幻影更好的、温暖正直的聂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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