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之妻不下堂,罗明远如果真糊涂了,也枉朕一路提拔他上来。”
皇帝沉吟了一会,最后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一句话,便略过了这个话题不提。从书架上又取了本书下来坐着看,他仿佛没听到外头灯市上沸反盈天的喧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紧闭的大门外头方才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他开口吩咐了一声进来。见大门一推,进门来的赫然是满脸懊恼的宜兴郡主,他便撂下书站起身来。
“皇上指量我刚回来没事做是不是,对着杨进周死缠烂打,赶明儿他非得把我当成那烦人的三姑六婆不可,还拉扯上了贤妃娘娘!到后来我不耐烦了,直接问他将来的打算,他倒是给了句实话。他还惦记着兴和的那帮子部属,只预备按照皇上您的吩咐,办好了事情就回去继续带那些兵,没打算在这花花绿绿的京师多呆。皇上要是还担心他冷情,那就不用了,那么一大堆人在那儿,全都是他挂心的,他冬至正旦和这次元宵的赏赐,一多半都给他送去那些死伤袍泽家里头了。汝宁伯爵位他不稀罕,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该往前看!至于娶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他没有长辈,所以想挑一个合心意的,日后选中了再来求我和贤妃娘娘。”
一气说完这些,宜兴郡主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见一旁的曲永已是送上茶来,她接过来润了润嗓子,这才淡淡地说:“我瞧着他是极有志气的人,绝非是锦衣卫那几个老油子能比的,皇上要用历练一下无妨,但把人竖成靶子不好。话说回来,陈家的三丫头我觉得也是极其不错,惠心喜欢,周王对她也亲近。我看她倒是很有长姊的派头,她那幼弟对她言听计从。相比陈家二房的昏庸,三房的野心勃勃,这长房姐弟俩若是一直稳当,兴许有些看头。”
这话听着虽说有些刺,但皇帝明白宜兴郡主的性子,面色微微一凝便露出了苦笑。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
“主子,灯市上几个杂耍的不慎失了手,那流星火砸着了旁边的灯,这会儿烧着了几间房子,您和郡主还请安坐一会,杨大人带人到楼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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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五十四章 惊觉
第五十四章 惊觉
元宵节夜里的阳宁侯府冷热半边天。
翠柳居中喜气洋洋。徐夫人借口养病在暖阁里头不见人,正房自是显得冷清,反而是后头后罩房里头的罗姨娘处来来往往满是人,有的是巴结求差事的,有的是暗示得了诰命可以换一处屋子的,还有的则是各处有头面的管事前来送礼的,也不知道是变着法子攀比还是想要表示自家心诚,东西是一个比一个的贵重,罗姨娘身边两个识字丫头都不够使,到最后不得不从陈汐那儿又借了两个丫头来。
紫宁居中则一片死寂。陈玖自从接了旨回来,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就不曾出来,只在门外就能闻见一阵阵外溢的酒味;马夫人直接犯了病躺在床上直哼哼,可后来直接火头上来,将一个丫头直接剥了外头衣裳丢在院子里罚跪,半个时辰人就半死不活,如今正押在柴房;陈冰跑到陈滟那儿乒里乓啷一气砸了好些东西,一巴掌甩在妹妹脸上,随即就气急败坏地回了屋子去;至于陈滟,则是看着满屋子狼籍欲哭无泪,好半晌才带着丫头们默默收拾东西。
倒是蓼香院中还算正常。大小丫头们按照职司和早就安排好的日子轮班休假,院子里也挂上了晋王妃早早送来的各式彩灯。正厅之中的房梁上悬着一盏御用监造的八仙过海宫灯。因是用了玻璃,内中燃的又是南海蜜蜡,将整个正厅都照得异常明亮。只偌大的地方却只有东次间门口守着绿萼,几个小丫头正在后头指挥粗使婆子换屏风,动静轻得很。
东次间里,朱氏正靠着炕椅靠背,眼睛半开半合,但耳朵却没有放过郑妈妈说的每一个字。等郑妈妈完全说完了,她才睁开了眼睛:“这么说,殿下和王妃预先都不知道?”
“是,王妃说,殿下虽不怎么看重是谁承继阳宁侯,可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却是又懊恼又愠怒,很不高兴,应该是绝不知情。王妃虽是没见淑妃娘娘,可那边的女官早就喂饱了,如果有消息决不至于没有风声。”郑妈妈见朱氏眉头紧蹙,迟疑了一下又低声说,“王妃还让我禀告老太太一声,珍珑那丫头生得虽俏丽,殿下也喜欢了几日,可她实在是太急了,于殿下在外头的事情上留心太多。今天那个清客相公被抓走,她竟是还急巴巴跑来报王妃,也不看看那时候还有人在。”
“原以为她在我身边跟了几年知道进退,想不到一放出去竟是这般样子。和她老娘一个样,上不了大台面。你到时候看看,她家里老娘是不是去了翠柳居巴结,如果是,趁着老三还没回来,寻个由头把人拿下换一个,免得我看着生气!至于珍珑,人都送到王府了,王妃想怎样就怎样,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
偌大的侯府,珍珑这样的家生子丫头少说也有数百,容貌出挑的也不是拣不出来,而唐顺家的这样的管事媳妇从前不动,并不是真的动不得,因而朱氏既发了话,郑妈妈便应了下来,再也不提此事。只是如今三房袭爵,这确实是心头大患,主仆俩商议了几句,朱氏渐渐恍惚了起来,冷不丁面前又浮现出了那张妖艳精致的脸。下意识地。她就抓起了旁边炕桌上的果盘,劈手砸了出去。
“老太太!”
那个新拿出来使用的汝窑果盘在地上炸得四分五裂的刹那间,郑妈**惊呼也同时响了起来,直到这时候,朱氏方才惊觉这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那个该死的女人早就不在了,于是脸色顿时恢复如常。见郑妈妈急急忙忙地查看,她便若无其事地遮掩了过去,等门外的绿萼唤了小丫头进来收拾干净,又退出去了,她这才接过郑妈妈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不用劝了,我还没老到会被死人有机可趁,刚刚只是一闪念而已。我刚刚想过了,皇上这次的敕命下得实在有些蹊跷,而且有违礼法。这封赠诰命,老三媳妇毕竟是继室,至少也得先封了前头的戚氏,这才轮得到她。而且,说是生母未封不封妻室,但这些年那些老夫子一个个据理力争,硬是说生母未赠也不得封妻室,只要我活着一日,那个女人就别想得赠诰命,老三媳妇论理拿不着侯夫人的诰命!看来,这老三的承继应该不过是一时!”
郑妈妈万没料到不过是一会儿功夫,老太太非但从那懊恼中回过了神,而且还想得如此深远,不禁佩服地连连点头。而朱氏有了精神,索性坐直了身子。把手上那盏茶搁在了炕桌上,口气越发平静了下来。
“至于罗氏,从前隐忍,这一回封了淑人自然高兴,可她却是打错了算盘。她如果此次未封,将来老三媳妇死了,只要借着当初婚嫁时的那点子由头,正室之位兴许还能抢回来,可如今她却坐实了是侧室!陈清陈汉是庶出,五丫头也是庶出,这便是铁板钉钉的!老三媳妇是不成器,可下头还有个儿子,如今丈夫成了侯爷,我就不信她还会那般软绵绵的!”
“老太太说的是,这一点我竟是根本没想到。只是,皇上这旨意事先什么风声都不露,会不会是皇上对晋王……”
“别人看着会觉察出那意思,可我总觉得不像。”朱氏摇了摇头,口气却没刚刚那么坚定,“皇上不立储君,那是年轻时我在太后面前时就听说过的。立了储君,便是名正言顺的国之副贰,于是自然而然就有了收揽人心的本钱。兄弟之间反复倾轧,到最后往往是并未做什么却死于君父之手,所以不立储君,反而可以看得更清楚些。至于鲁王一个孩子,真能比得上晋王?只是晋王联姻勋贵,偏又爱好结交文臣,兴许皇上不满这一点……”
朱氏说着一顿,随即又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个条陈——那个御史的名字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只听家里人提过,说是太祖立国。就有文官建议,皇帝和宗藩选纳妃妾,全由民间,却被太祖喷了一脸的口水,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真的民间女成了皇后宠妃,又有几个会真的不偏向家里?宋时的贤后既有出身官宦,也有出身平民,定这种祖制简直是滑稽,所以宫中诸妃既有勋贵之女,也有官宦千金,也不乏平民女儿。后来,就是因为太祖皇帝定下了勋贵掌兵的规矩,勋贵虽是武勇大不如前,带兵的大权却始终不曾旁落过,无论文官还是中官都插不上手。
威国公罗明远的蹿升在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的朝中,无异于一个奇迹——一个远在西南的小军官,因缘际会一路擢升到了世袭国公,这除了一举废黜了兄弟而自己坐了江山的武宗酬劳功臣于是论功行赏之外,本朝哪一代有这样的先例?莫非,是皇帝对勋贵把持兵权有什么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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