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夜,才作出了意见一致的决定:哥萨克都跟着撤退,婆娘们全留在家里看守房子和家业。
伊莉妮奇娜在天亮以前就生好了炉子,天亮的时候,已经烤好了面包并且烤出了两日袋面包干。老头子就着灯光吃过早饭,天一亮就去收拾牲日,准备坐着走的爬犁。他把手伸进装满麦子的粮囤里,圆滚滚的麦粒从他的手指缝里漏了下去。他在谷仓里站了很久。然后,像告别死人似的,摘下帽子,轻轻地关L 身后黄色的板门……
他又在板棚檐下忙活起来,正换着爬犁上的坐筐,这时候赶着牛去饮水的阿尼库什卡走到胡同里来了。他们道了早安。
“准备好撤退了吗,阿尼凯?”
“我有什么好准备的,我是光着身子系腰带。我的一切都包在我的皮里,捡到别人的就穿在身上!”
“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消息可多啦,普罗珂菲奇!”
“怎么样啊?”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把斧于砍到爬犁的扶手上,惊奇地问。
“红军马上就到。他们已经逼近维申斯克。有个从大雷村来的人看见啦,他说,事情好像很不妙,他们到处杀人……他们的队伍里有很多犹太人和中国人,叫他们都见鬼去吧!我们从前把这些恶鬼打得太轻啦!”
“他们杀人?”
“哼,难道他们能光闻闻味儿就算啦?可这都是些该死的奇加呀!”阿尼库什卡大骂不止,从篱笆前面走过去,他一面走,一面又说,“顿河对岸的婆娘们烧了烧酒来灌他们,省得他们糟踏妇女,这一来,强盗们喝痛快了,就去抢别的村干,到那里去翻箱倒柜。”
老头子把坐筐换好,又把所有的板棚都看了一遍,打量着他亲手栽的每根柱桩和篱笆。后来,他拿起网袋,一瘸一拐地走到场院,去装路上喂牲口的于草。他从架于上拿下一把铁钩子,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次离家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总拣着坏的,搀杂着艾蒿的干草往下拿(他向来是把好草留着春耕时候用),但是忽然改变了主意,心里埋怨着自己,走到另一个草垛前。他好像并没有想到,再过几个钟头他就要离别家园和村庄,到南方的什么地方去逃难了,也许根本就回不来了。
他钩下了干草,又习惯地伸手去拿耙子,想把地上掉的于草耙到一起儿,但是伸出去的手突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缩了回来,于是一面擦着风帽下汗淋淋的额角,一面自言自语地说:“这会儿我还这么爱惜它干什么呀?反正是都要撒到他们的马蹄下,全都糟踏了,或者是一把火烧掉。”
他把耙子在膝盖上一折两段,咬得牙齿咯咯直响,显得更加衰老地驼着背,扛着钩于草的铁钩,老态龙钟地移动着两腿。
他没有进屋子,把门推开,说:“准备走吧!我立刻就去套马。不要晚啦。”
他已经把拉套套在马身上,把装燕麦的袋子放在爬犁的后尾上,心里觉得奇怪,为什么两个儿子这么久了还不出来被马呢,于是又朝屋子走去。
屋于里简直是翻了无:彼得罗正在恶狠狠地把已经收拾好的撤退时要带走的包袱打开,把军裤、上衣、女人节日穿的漂亮衣服都扔在地上。
“这是干什么?”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大吃一惊,甚至连风帽都搞了下来,问:“你看哪!”彼得罗用大拇指从肩膀上指着背后的娘儿们说,“又哭又号。咱们哪儿都不去啦!要走——就大家都走,要不——就谁也不走!也许红党会强奸她们,咱们能只顾自己去逃命吗?如果他们要杀的话——咱们就死在她们眼前吧!”
“爸爸,脱下衣服吧!”葛利高里含笑脱下了军大衣,摘下马刀,正在哭着的娜塔莉亚从后面抓住他的手亲了亲,满脸鲜红的杜妮亚什卡兴高采烈地拍起手巴掌。
老头子戴上风帽,但是立刻又摘了下来,走到正对着门的墙边,画了一个大十字。又跪下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看了看全家的人。
“好吧,既然这样,咱们就都不走啦!圣母保佑!我就去把爬犁卸了。”
阿尼库什卡跑来。只见麦列霍夫家的人个个都笑容满面,使他大吃一惊。
“你们这是怎么啦?”
“我们家的哥萨克都不走啦!”达丽亚替大家回答说。
“这太好啦!你们改变主意啦!”
“改变主意啦!”葛利高里勉为其难地呲着满日青中透白的牙齿,挤了挤眼说:“用不着去找死,它会送上门来的。”
“要是军官们都不走,那我们就更用不着逃啦!”于是阿尼库什卡像马似的,跳下台阶,从窗前走过去了。
第六卷 第十四章
在维申斯克,福明的告示在大街小巷的木栅墙上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地响。时时刻刻都在等候着红军的到来。而白卫军的北方战线司令部就在离维申斯克三十五俄里的卡尔金斯克。一月三日午夜,切禅人的队伍开到了,罗曼。拉扎列夫中校的讨伐队正以急行军队形从白卡利特文河口镇赶来堵截叛变的福明团。
切禅人本应在一月五日进攻维申斯克。他们的侦察队已经到了白山村。但是进攻半途而废;一个从福明团逃出来的哥萨克报告说,红军的一支大部队正在戈罗霍夫卡宿营,一月五日一定要进抵维申斯克。
正忙于招待莅临新切尔卡斯克的协约国代表团的克拉斯诺夫企图影响福明。他通过新切尔卡斯克——维申斯克之间的直通电报线与福明进行联系。在这以前,报务员一直在拼命呼叫“维申斯克——福明”。叫通以后,电报机上拍出如下的电文:维申斯克福明收。福明军士,我命令你悬崖勒马,火速率部返回阵地。讨伐部队正在挺进。如敢违抗将处以极刑;克拉斯诺夫。
福明坐在煤油灯下,解开短皮大衣的扣子,看着一条窄窄的、打满了棕色字母的薄纸条弯弯曲曲地从报务员的指头缝里钻出来,他往报务员的后脑勺上喷着冷气和酒味说:“喂,他在胡说些什么?叫我悬崖勒马?他说完了吗?……请告诉他…
…什——么?怎么不行?我命令你,否则我立刻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
于是电报机又嗒嗒地响了起来:新切尔卡斯克克拉斯诺夫将军收。滚你妈的蛋。
福明。
北方前线形势严重,克拉斯诺夫决定亲赴卡尔金斯克,以便从那里直接挥动“惩戒的铁拳”,讨伐福明,更主要的是想振作一下士气低沉的哥萨克。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才邀请协约国的代表们同车去巡视前线的。
在布图尔利诺夫卡镇检阅了刚刚撤出战斗的贡多罗夫斯基乔治十字章团。检阅后,克拉斯诺夫站在团旗下,向右扭着身子,响亮地喊道:“凡是在我指挥的第十团服过役的战士——向前一步走!”
差不多有一半贡多罗夫斯基团的哥萨克跨出了队列。克拉斯诺夫摘下了高皮帽,十字交叉亲了亲离他最近的一个已经不很年轻、但是非常英俊的司务长。司务长用军大衣的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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