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怎么样?”他马马虎虎地点点头回答医生请安的话,问道。
“是猩红热,大人!”
“能治好吗?有希望吗?”
“没有什么希望啦。孩子就要死啦……要考虑她的年龄。”
“混蛋!”老爷的脸都气红了。“学校怎么教你的,啊?给我治好!”
他把惊恐的医生砰地一声关在门外,就在客厅里来回踱起来。
阿克西妮亚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医生要求给他一匹马送他回镇上去。”
老头子很迅速地用鞋后跟一转,扭过身来。
“告诉他,就说他是个笨蛋!告诉他,没有给我把小姑娘治好以前,他不能离开这里!在厢房里给他准备一间屋子,给他吃。”老头子挥舞着瘦骨鳞磷的拳头,喊道。“给他吃饱喝足,可是要走……休想!”他猛然顿住,走到窗前,用手指头在窗上敲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一张在奶妈怀里抱着照的儿子的放大照片前头,又向后倒退了两步,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好像是不认识似的。
小姑娘刚刚病倒的第一天,阿克西妮亚就想起了娜塔莉亚说的一句很悲痛的话:“你叫我流泪,你早晚要受到报应……”她断定这是上帝为了她那时侮辱娜塔莉亚而惩罚她。
她为了孩子的生命担惊受怕,简直丧失了理智,胡胡涂涂地跑来跑去,什么事都不会做了。
“上帝真会把她抢走吗?”这个可怕的念头固执地在脑于里打转儿,阿克西妮亚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会是真的,竭尽全力不去相信它,她狂热地祈祷,请求上帝发最后的一次慈悲——保全孩于的性命。
“主啊,饶恕我吧!别把她夺走吧!可怜可怜吧,主啊,宽恕吧!”
疾病正在扼杀这幼小的生命。小姑娘挺身仰卧着,从红肿的喉咙里钻出一阵阵艰难急促的喘息声。住在厢房里的镇上的医生,每天来看视四次,晚上,他总要在下房的台阶上仁立良久,抽着烟,凝视着秋夜冷冰冰的繁星。
阿克西妮亚通宵跪在床边。咕噜咕噜的气喘声使她心碎。
“妈——妈……”两片于裂的小嘴唇翁动着。
“我的小宝贝,小女儿!”母亲压低声音嘶叫道。“我的小心肝,不要离开我。
塔纽什卡!看看我,小宝贝,睁睁眼睛。你醒醒呀。我的黑眼睛的小宝贝,主啊,这是为了什么呀?……“
小女孩有时候抬起发炎的眼皮,充血的小眼睛里闪出一瞬难以捉摸的目光。母亲贪婪地去捕捉这垂死的目光。这悲伤、驯顺的目光好像正在向身后退缩似的。
她死在母亲的怀抱里,最后一次张了张发青的小嘴,抽搭着,小身子痉挛了一下就挺直了;一头冷汗的小脑袋向后一仰,从阿克西妮亚的手臂上滚了下去;忧郁的麦列霍夫家的小眼睛眯缝起来,呆滞的小眼珠惊异地看着四周。
萨什卡爷爷在水池旁边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杨树下掘了个小坟坑,用胳膊把小棺材夹到那里,他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匆忙神情把它埋了,并且耐心地等待了很久,想等着阿克西妮亚从粘土堆起的小坟头上爬起来。他等不下去了,像抽鞭子一样响地捋了捋鼻涕,便朝马棚走去……他从于草房里拿出一瓶花露水,半瓶变质的酒精,把花露水和酒精倒在一个大瓶子里,一面摇晃着瓶子,欣赏着酒的颜色,一面嘟脓道:“我们来祭奠祭奠。愿孩子早升天堂。天使升天啦。”
他喝了一口酒,胡里胡涂地摇摇脑袋,咬一口压扁了的西红柿,深情地看着瓶子,说道:“不要忘记我,亲爱的,我是不会忘记你的!”他哭了起来。
三个星期以后,叶甫盖尼。利斯特尼茨基打来一封电报,说他已经获得了假期,已启程回家了。老地主派了一辆三套马车到车站去接他,全家的佣人都忙活起来:又宰火鸡,又宰鹅,萨什卡爷爷剥了一只羊,好像是在准备一次有很多贵客的大宴会似的。
在到达的前一天,又送了几匹备换的马到卡缅卡镇去。少爷是夜间到家的。正下着蒙蒙细雨,路灯把一条一条的黯淡的光带投在水洼上。马匹摇着铃挡,在台阶边停下来。激动的叶甫盖尼含笑从有篷的马车里走下来。他把带着热气的雨衣扔到萨什卡爷爷手里,明显地瘸着腿走上台阶。老地主把家具碰得乒乓乱响,急忙从客厅里蹒跚走出来。
阿克西妮亚把晚饭端到餐厅里,便去请他们吃饭。她从钥匙孔里窥视了一下,看到:老头子正趴在儿子身上,亲他的肩膀;他那布满了老年人的干枯皱纹的脖颈在轻轻地颤抖。阿克西妮亚等了几分钟后,又往钥匙孔里看了看:只见叶甫盖尼穿着保护色军装,敞着怀跪在一张铺在地上的大地图前面。
老地主从烟斗里向外喷着乱蓬蓬的烟团,用枯瘦如柴的手指头敲着沙发的扶手,激动地大声说道:“是阿列克谢耶夫吗?不可能!我不信。”
叶甫盖尼在悄悄地说了些什么,并用指头在地图上指指划划说了半天,来证实自己的话,老头子沉着地用低音回答他说:“在这种情况下,最高统帅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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