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身上。
“别胡闹,鬼东西!”她一面喊叫,一面抖落身上的雪。
“你把她脸朝下扔进雪堆里去!”彼得罗吆喝着,竭力用鞭子抽牛的肚子,好叫它走得快一点儿。
在往娘儿们塘拐弯处,迎头碰上了司捷潘。阿司塔霍夫,他正赶着卸了套的公牛往村子方向走。他迈着大步,钉着皮底的毡靴于咯吱咯吱地响着,结了一层霜的卷曲的额发像葡萄须一样,耷拉在歪戴着的皮帽子下面。
“喂,司乔普卡,迷路了吗?”阿尼库什卡跟他走齐的时候喊道。
“迷路啦,真他妈的倒霉!……在下坡的地方爬犁撞到树根上——滑杠折成了两段。非得回去不可。”司捷潘又骂了句下流话,从彼得罗面前走过去,傲慢地眯缝着长睫毛里两只贼亮的、强盗似的眼睛。
“爬犁扔下啦?”阿尼库什卡回过头来喊道。
司捷潘挥了挥手,抽了一下鞭子,把住旁边的田地里走的牛抽回来,朝着在爬犁旁边走的葛利高里看了半天。葛利高里看到,在离第一个谷口不远的地方,路中间扔着一辆爬犁,阿克西妮亚站在爬犁旁边。她用左手掩着顿河羊皮袄的大襟,注视着大道和迎面而来的车辆。
“让开道,不然我就从你身上赶过去啦。唉,可惜你不是我的老婆,”阿尼库什卡粗野地大笑起来。
阿克西妮亚笑着躲到旁边,坐在歪到一边去的、没有滑杠的爬犁上。
“你的老婆那不是坐在你身边儿哪。”
“她死缠着我,就像牛蒂花缠在猪尾巴上一样,不然我就可以把你带上啦。”
“多谢你啦。”
彼得罗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回头瞥了一眼葛利高里。葛利高里一面走,一面激动地笑着;在他的每一个动作上都流露出不安和期待的神情。
“近来可好啊,街坊!”彼得罗把手套举到帽檐上,问候道。
“托福托福。”
“滑杠断了,是吧?”
“断啦,”阿克西妮亚没有看彼得罗,拉着长声答道,然后站起身来,把脸转向走过来的葛利高里。
“葛利高里·潘苔莱耶维奇,我有话想跟您说……”
葛利高里转身朝她走去,对已经走过去的彼得罗说了一声:“替我照看照看牛。”
“好吧,”彼得罗猥亵地笑了笑,把那被烟草熏得带苦味的小胡子咂到嘴里去。
他们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阿克西妮亚担心地四下看看,又把湿润的黑眼睛转到葛利高里身上。羞惭和欢欣燃红了她的脸颊,烤干了她的嘴唇。她的呼吸变得短促、频仍。
阿尼库什卡和彼得罗的爬犁已经隐没到深棕色的小橡树林子后头去了,葛利高里凝视了一下阿克西妮亚的眼睛,看见眼睛里燃烧着任性、狂热的火焰。
“哼,葛利沙,随你怎么说,没有你我简直就没有力气活下去,”她坚决地说道,然后紧闭上嘴唇,等候他回答。
葛利高里沉默不语,寂静像铁箍一样紧紧地箍住了树林。这透明的旷野静得耳朵里都嗡嗡直响。滑杠轧过的光亮的道路、布满灰色破云片的天空、沉睡的无声的树林……一只飞近的乌鸦一声惊叫,仿佛把葛利高里从短暂的梦中惊醒。他抬起头,看见羽毛蓝黑的鸟,蜷着腿,像在告别似地挥动着翅膀,悄然飞去。葛利高里自己都感到意外地说道:“那里会暖和的。往暖和的地方飞去……”于是他如梦初醒,哑然失笑……“来……”他用低垂、陶醉的黑眼睛做贼似地向四周看了看,一下子就把阿克西妮亚拉到自己怀里。
第二卷 第九章
斜眼卢克什卡家租给施托克曼的那半边房子里,晚上总是聚来各种各样的人:赫里斯托尼亚是常客;从磨坊里来的有“钩儿”,他肩上总是披着一件油污的西服上衣,还有已经闲了三个月、爱嘲笑人的达维德卡;机器匠科特利亚罗夫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也常来;皮鞋匠菲利卡偶尔也来;但是来得最频的是米什卡·科舍沃伊,一个还没有服过现役的青年哥萨克。
起初,大家只是玩玩牌,可是后来施托克曼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捅给大家一本涅克拉索夫的书。大家就念了起来——都很喜欢这本书。后来又念尼基丁的作品,快到圣诞节的时候,施托克曼提议念一本没有封面的破烂不堪的小册子。科舍沃伊是教会小学毕业的,念起书来总是高声朗诵,他轻蔑地打量了一下这本油污的小册子,说道:“把它切成面条吃了吧。这么多的油。”
赫里斯托尼亚哈哈大笑起来,达维德卡露出了刺眼的笑容,但是,施托克曼等大家都笑够了以后,说道:“念念,米沙。这是讲哥萨克的书。是本有趣的书。”
科舍沃伊把金色的额发垂到桌子上,一字一句地念道:“顿河哥萨克简史。”
他看了大家一眼,好像等待着什么似的皱起眉头。
“念下去,”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说道。
他们念了三个晚上,书中讲述了普加乔夫的事迹,哥萨克的自由生活,讲述了司捷潘。拉辛和孔德拉季。布拉文的事迹。
最后他们念到讲近代的事情。这位不知名的作者用通俗的语言,恶毒地嘲笑了哥萨克的贫困生活,讽刺了各种制度和治理方法,嘲笑了沙皇政府以及作为帝制雇佣保缥的哥萨克。大家都非常激动,争论了起来。赫里斯托尼亚脑袋靠在天花板上的横梁上,嗡嗡直叫。施托克曼坐在门口,叼着带箍的骨头烟嘴抽烟,眼睛在笑着。
“说得对!公道!”赫里斯托尼亚喊道。
“把哥萨克弄成这种丢人的样子,可不是哥萨克本身的过错,”科舍沃伊困惑地摊开双手,生着一对灰色眼睛的、漂亮的脸上刻出了皱纹。
他身材短粗肩膀和屁股一样宽,所以看上去像个四方形的人;砖红色结实的脖子安在像生铁铸的、结实的身躯上;奇怪的是在这样的脖子上却安了一颗小得很不相称的漂亮脑袋,没有光泽的、女人似的脸盘,倔强的小嘴儿,金色卷发遮着的灰色眼睛。机器匠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是个高个子的瘦削的哥萨克,他争论得最凶。
他那瘦骨嶙嶙的躯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渗透、滋生着哥萨克的传统。他眨着鼓出的圆眼睛,拼命替哥萨克辩护,猛烈攻击赫里斯托尼亚。
“你变成一个庄稼佬啦,赫里斯坦,别争辩啦,还有什么可争论……你身上的血,一桶也只有一滴哥萨克的血液。你妈一定跟沃罗涅什的鸡蛋贩子睡过觉,才生下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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