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鹤走近了道:“殿下今日被陛下召去问话,便舍了今日的听学。”
沈瑞闻言生出些兴致来:“他又犯了什么错处,竟然连听学都等不了便被叫去挨罚?”
“由头不过是处罚了几个小太监,但却也不全是因着这个,陛下大约更多的心思是想要借机考校一番,也好板正殿下的行事。”
沈瑞撇开眼去吹了吹指甲道:“没意趣,我当他惹出多大的祸事呢,不过处置几个太监,陛下也是小题大做,若换做是我,别说处置了,打打杀了也是应当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半点羞愧都没有,反倒好似获得了什么功勋一般。
江寻鹤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地委婉提醒道:“但小殿下毕竟将来是要为一国之君的,言行重要受些拘束,陛下虽然教导得严苛了些,但好在如今民间对小殿下的评价尚且不错。”
他说话的时候,沈瑞的目光从他眉眼间打量而过,他话音刚一落下,沈瑞便故意扯长了语调道:“江太傅这是在拐着弯儿地说我是个纨绔子弟,风评极差,不能叫殿下同我学坏了?”
世人大都喜欢委婉些讲话,能省去不少难堪和麻烦,但沈瑞偏偏不吃这一套,别人遮掩的那些东西,他偏喜欢摊开来瞧。
他支起身子盯着江寻鹤,意有所指道:“这般乖顺有什么意趣,还不是要被欺侮?倒不如以暴制暴,打回去才叫畅快。”
江寻鹤看着他,眼中情绪难名,最终只是轻笑一声道:“阿瑞,这世上总有许多不由己身之事。”
第104章
沈瑞行事惯来随着心性,于他而言,大约是没什么事情值得他来思忖到底合不合算的,便连明知原书中江寻鹤最后会将沈家抄家、屠戮殆尽,却也照旧生出了要将人圈养成金丝雀的心思。
他当然知晓此事太没个定数,谁也没法子确定现下的江寻鹤便当真如同他所表现出来的一般,又或者说,沈瑞从来都不觉着江寻鹤行事间显露出来的那般狠辣,是在步入仕途后的几年之内生长勃发而出的。
这漂亮鬼分明从骨头里就是个黑的没边儿的,只不过外表装的乖顺罢了,借着这张脸的好由头,不知道坑骗了到底多少人。
沈瑞偏转过头去,目光在夹着那张情报纸的书册上划过,即便只能瞧见厚重的书页,但仍旧联想到方才那打探消息之人再说起江寻鹤从前的经历时欲言又止的模样来。
半晌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江寻鹤道:“今日之后你便可推拒诸多从前不由己身的事情了。”
江寻鹤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却轻笑了一声想要哄着人将方才那句话咽回去:“阿瑞,此事……”
沈瑞原本就因着听了那诸多污糟事情而厌烦,而今见他这般模样百年毫不留情地出言打断道:“江寻鹤,我是说,从今日起我可为你的屏障。”
若是换做从前,叫沈瑞去听那些个所谓的“牡丹风流鬼”,不知晓要被他嘲笑到什么境地,可现下他竟然也做得这般舍得身家去深渊中将什么人给打捞出来的事情。
他手指无意识地磋磨了一下,心中微叹自己是一时昏了头,可面上却半点没有显露出来。
与其让江寻鹤走了原书中的老路,在世家皇权博弈中逐渐将势力扎根,倒不如现下便将人从这条荆棘纵生的路径上拉扯下来,沦为豢养在沈家的雀鸟。有金玉权势依傍着,在中都自然便无人敢欺侮,但同时也再无锻炼成利刃的机遇。
这手段纵然卑鄙却也再好用不过,世上哪有那么多安能摧眉折腰的傲骨,总有法子将其浸泡酥软。
若非如此,现下朝野之中也不会动辄便是谁谁的门生,就连沈钏海那般一张口就是混账的,还有几十上百的好学生呢。
那些人中也不乏某次科举中的前三甲,不是照样为着权势甘愿俯下身子给人做狗?就连到沈家拜访时瞧见了沈瑞,也要一口一句沈公子,大出十几二十岁,却连一个表字都不敢叫。
但他们自己企事业不知晓,一笔金银送到沈府后,仕途上会不会有什么助益,却不过求一个心安,毕竟在中都这般地界中,为官者倘若不能依傍一个世家而立,便是寸步难行。
多少所谓傲骨在贬谪到地方熬了两年后,又哭喊着向上送东西?待到那会儿便难了。
如原书中的江寻鹤那般能够做一个孤臣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同时还要依傍着一心改革的皇帝和他自己的才情,若非如此,汴朝也不会如现下这般被世家把持着了。
江寻鹤垂眼看着坐在藤椅上的沈瑞,其实后者的那些手段他大约是知晓些的,江东的身份经历大都真假参半,因而想要那些想要去探查的人所能接触到的、知晓这些安排后的假身份的人,也尽是江家安排的。
多有些家族生死的把柄捏在江寻鹤手中,是以哪里去了几个想要打探消息的人,他都一清二楚。更有甚者,打探消息的人还没等给自己的主子往回寄信,江东那边便先把消息传给他了。
便是连着前些时日内,中都里的传言是经由谁的口中传出的,中间又多少人推波助澜,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的。
沈瑞自己不知说过多少次,中都内没有真正的秘密,现如今作用在他自己的身上,却也是这般。
这些手段拢到最后,大约也绕不过沈瑞当初说的那句“一定会杀了你”。即便江寻鹤不知道他同沈瑞之间究竟在何时生出了什么龃龉,可却仍然不可否认,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周身的血液都好似在瞬息之间如沸水般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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