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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3页)

我一度很爱模仿这段表演,说:“我写了四篇小说,总有一篇会流传后世吧?”期待别人骂一句:“你的成活率也太高了吧!”然后哈哈笑一通。

我继续写着新的小说,而这部没完成的《国术馆》则像一道儿童时期留下的刀疤,随着人的长大,也被拉长了。它最早是一个两万字的短篇,后来是一个四万字的中篇,又改成一个两万字的短篇。

七年前,我获得了一个出单行本的机会,将它写成一个十八万字的长篇。这是我的第一个长篇,其时还不具备写长篇的功力,自然遭到批评意见和修改建议。

这个时候,我让了。

没有继续修改,放弃了出版机会。我也第一次体会到,在艺术领域有许多才智达不到的事情,你只能等着自己再老一点。

等着你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慢慢完结。

幸好我没有及时完成这篇小说,所以等来了素材的发酵期。不是我对素材的改造能力增强了,而是当初促使我创作小说的这块素材,这么多年来还在生活里存在着,并活生生地发展,展现出令人敬畏的因果关系。

所以,十八万字保留了一万字,然后,重写。

我的黄金时代,是十五年前我写最早的四篇小说的时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那时的我被灵感充斥,写字快慰无比。现今的我,写字已时感痛苦。

必须承认,写作是消灭才华的。写作是一门残酷的行当,如同人类史一样,伊甸园是如此短暂,只在最开始的时候。

在写作上,我早早便才华尽失,用光了幸福。现在的我常想,年华是一个书写者存在的方式。拜火教的天堂是一片冰冷的黑暗,只有时间的庄严——或许,这是书写者的天堂。

徐皓峰

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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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邪(1)

我一生下来就离开父母,因为我的额头形状突出。我的母亲美丽单纯,我的父亲彬彬有礼,他之所以事事得体,因为他很早以前便是个官迷。我的远离家庭,与他这一爱好相关。

也怪我的姥爷,我出生后,只有他觉得我的脑门有棱有角,是相书上的“麒麟骨”,会克父亲官运。父亲那时刚升科长,一听这说法立刻脸色蜡黄,恰好母亲是一位上进的姑娘,她还要读夜校,于是姥爷吞下自己酿的苦果,将我一养就是多年。

由于我被姥爷直接养大,所以对父母是姐姐、姐夫的感觉。姥爷没有儿子,我随母姓,正好延续了他的血脉。我从小觉得这是个阴谋。

我的母系是个暴力家族,从原始社会开始,只要打仗就冲锋在前。19世纪末他们仍舞枪弄棒,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但洋人造了大炮,他们接二连三地阵亡。

我的母系从此弃武从文,转变后的家风中,据说只有一人尚存武将气概,他是姥爷的弟弟,在西部戈壁的监狱中劳改,家里人叫他“二老爷”。

我五岁时,姥爷回老家祭祖,惊讶地发现祖坟成了露天泳池,方想到自己一生多灾多难,原来全因坏了风水。姥爷归来,召集所有家庭成员商讨,但都对祖坟被淹束手无策,看来我的母系真是没落。

他们讨论的结果是,只有一个人能避开那可怕的灾难,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被赶出家门——他就是监狱中的二老爷。

姥爷说,祖坟上被无数男女浮游,按照风水必生恶子,继承母姓,我便充满危险。从此我又改回父姓,回到父母身边。我想,父亲对我是一种算不过来账的感觉。

我保持着小舅子的自我认识,他俩对我的脑门也保持着警惕。

母亲在夜校初中毕业后,又生了个男孩,已长到三岁。他爱在地上爬来爬去,在床下、桌子下、椅子下有无数藏身之地——据母亲讲,这也是我父亲的习性,他在单位复杂的人事变动中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父亲来自农村,在城市中卓绝奋斗,在我八岁那年,成了一个为民办事的好官。为改善六百人的居住条件,他推倒了他们的木板房,在原地建起高楼。

深渊一样的地基,令父亲倍感自己的成功,他总去视察,站在足以将他摔死的深坑边沿,满不在乎地抽着香烟,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像燃烧的火焰,其英俊潇洒令我自叹弗如。

楼盖好后,他从此走上霉运。

随着我脑门的日渐隆起,他终于失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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