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傻瓜!……唉,傻瓜!”赫里斯托尼亚用低沉的声音说。“兄弟,我是在维护真理。”
“我没有在阿塔曼斯基团当过兵,”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恶毒地嘲笑说,“只有阿塔曼斯基团的人,才不论大官儿小官儿,统统都是傻瓜呢……”
“别的部队里这种人也多得要命。”
“住嘴,庄稼佬!”
“庄稼佬难道就不是人吗?”
“他们就是庄稼佬,全是树皮做的,树条编的。”
“老兄,我从前在彼得堡服役的时候,也见过点儿世面。曾经有过这么一回事,”
赫里斯托尼亚说道,把最后的“事”字说得特别重:“我们担任守卫皇宫的差事,在宫里宫外站岗。巡逻。在宫外,是骑马在城墙上巡逻:两个向那边去——两个往这边去。碰面的时候就问:”平安无事?没有暴动吗?“——”平安无事,“——就又分开了,要想站下来说句话,那是不行的。人也是经过挑选的:派两个人去宫门口站岗,两个人的长相都要一样。如果头发是黑的,那就要一对黑头发,如果是白头发的,就要一对白头发的。不仅仅是头发,就是模样也要相像。有一回,就为了这条愚蠢的规定,叫理发匠把我的胡子都染了。那次我恰好赶上跟尼基福尔。梅谢里亚科夫配成一对去站岗,——他是我们连里捷皮金斯克镇的哥萨克,——然而他是个红毛鬼。谁他妈的知道是怎么搞的,一直到鬓角,都跟火一样红。找啊,找啊,可是连里再也找不到一个这样毛色的人了;于是,连长巴尔金就命令我说:”到理发室去,马上把你的胡须全都染了。“我就去啦,给我染了……等我对着镜子一照,心都凉了半截:像火焰一样!简直像着了火似的!而且烧个不停,我把胡子抓在手里,仿佛连手指头都烧疼啦。真的!……”
“喂,叶梅利亚,你扯到哪里去啦!我们开头说的是什么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打断了他的话说。
“说的是人的事啊,就是说的这个呀。”
“好,说下去吧。不然光讲你的胡子,胡子他妈的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呀。”
“我这不是在说嘛:有一回轮到我在宫外巡逻,正跟一个同伴骑马走着,突然从街角处拥出来一群大学生。黑压压的一大片!他们一看见我们,就高呼:”哈——啊!“接着又呼了一次:”哈——啊!……“我们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已经把我俩包围啦。一个学生说:”哥萨克,你们这是于什么去呀?“我说:”我们在巡逻,你快给我松开马缰绳,别乱抓!“——并且紧握住马刀柄。可是他却说:”老乡,你不要乱怀疑嘛,我本人就是卡缅斯克镇人,我是在这儿上大校……上大学念书的……“还说了些别的话。于是我们就策马往前走啦,这时候一个大鼻子的学生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十卢布的钞票来,说道:”哥萨克,为了先父在天之灵,拿去喝杯酒吧。“他给了我们十卢布,并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相片,他说:”这就是先父的相片,拿去做个纪念吧。“好,我们就接过来啦,不好意思不接。大学生走开去,又高呼:”哈——啊!“他们就这样喊着向涅夫斯基大街走去。连长带着一排人从宫后门赶到我们这儿来。他跑到我们跟前问道:”什么事?“于是我就报告说:”一群大学生拦住了我们,并且说起话来,我们本想照军规用刀砍他们,可是后来他们放开了我们,于是我们就继续巡逻起来。“我们换了班,就对司务长说:”喂,卢基奇,我们挣了十个卢布,但要为这位老人家的在天之灵祝福,必须把这笔钱喝掉。“并且把相片拿出来给他看。晚上,司务长拿来不少的伏特加;我们大喝了两天两夜,可是后来发现我们上当了:这个大学生真混蛋,原来给我们的并不是他爸爸的相片,而是德国的一个造反头头的相片。我可不能没有良心,把它挂在床头上,作个纪念。我看相片上的人大白胡子,很正经,像个商人,可是被连长看见了,他问我:”这张相片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没有出息的家伙。“我就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他就开日大骂起来,还打我的耳刮子……他又打一下,问道:”你知道吗,这是他们的首领卡尔拉……“我可能把他的名字忘掉啦……暧,他叫什么啦,让我想想……”
“卡尔。马克思!”施托克曼笑着提示说。
“对,对!……就是他,卡尔。马克思……”赫里斯托尼亚高兴地叫道。“要知道,他这样惩罚我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有时候,皇太子阿列克谢常带一帮侍从跑到我们警卫室来。他们说不定会看到的呀,那不就糟了吗?”
“你总是夸奖庄稼佬。可是你看他们把你捉弄成什么样子,”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嘲笑说。
“可是我们也喝了十卢布的酒啊。虽然是为了这个大胡子卡尔拉于杯,可是酒是喝啦。”
“为他是应该喝的,”施托克曼笑了,玩弄了一会儿熏黄了的、镶着箍的骨头烟嘴,说道。
“他做过什么好事情呀?”科舍沃伊问道。
“改天再讲给你们听,今天太晚啦。”施托克曼用手掌拍了拍烟嘴,往外弄着已经熄灭的烟头。
在斜眼卢克什卡家的小屋子里,经过长时间的淘汰和挑选,形成了一个有十个哥萨克参加的核心。施托克曼是他们的灵魂。他顽强地向着暂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目标奋进。他慢慢地给他们灌输一些简单的概念,提高他们的政治素质,使他们逐渐对现存的制度产生反感和仇恨。起初,他遇到的是像钢铁一样既冷又硬的不信任的坚壁,但是他并没有退却,而是不停地在啃它。
第二卷 第十章
维申斯克镇紧靠着顿河,坐落在倾斜、多沙的左岸上,是顿河上游最古老的一个集镇,彼得一世时,奇戈纳克镇被焚毁后,迁建于此,更名为维申斯克,曾是从沃罗涅什通往亚速海的水上交通干线的重要枢纽市镇。
在维申斯克对面,顿河像鞑靼人的弓囊似的弯成弧形,仿佛要向右转去,可是到巴兹基村附近,却又雄伟浩荡地笔直流去,闪着蓝光的淡绿色河水,流过右岸的白垩山崖、接连不断的村庄和左岸的稀疏的集镇,奔向大海,奔向蓝色的亚速海。
顿河在霍皮奥尔河口镇的对面与霍皮奥尔河合流后,又在梅德维季河口镇的对面汇合了梅德维季河,从此,满潮的顿河穿越五光十色。人烟稠密的村寨和集镇滚滚流去。
维申斯克——整个集镇都是建在黄沙地上,是个枯燥无味、光秃秃的没有花园的镇子。广场上有一座古老教堂,风吹日晒,已经变成了灰色,六条街道都是顺着顿河的流向伸延开去。在顿河拐弯的地方,从市镇到巴兹基村,是一带狭长的瘦湖,像一只伸出去的袖子,水面有浅水期的顿河那样宽,湖岸上长满了白杨树。湖的尽头也就是集镇的尽头。在一个金黄色刺草丛生的小广场上,耸立着第二座教堂,教堂的个个圆顶都是绿色,屋顶也是绿色的,与湖对岸的一带绿杨汇成一片碧绿。
镇外,北面是一片河水泛滥时淤积的橙黄色的沙地、稀疏的松林和水色红艳(因为土壤都是红色粘土)的沼泽。在春汛淤积的沙滩上,在远处沙粒闪闪的黄沙丘上——浮现着稀疏的、海岛似的点点村落、果园和红柳丛。
十二月里的一个星期日,在古老的教堂对面的广场上,从本镇各村来的五百来名青年哥萨克,聚了黑压压的一片。教堂里的弥撒已近尾声,响起了召唤唱《赞美诗》的钟声。中士——一个雄赳赳的老哥萨克,戴着超龄服役的袖章——发出“集合”的命令。喧闹的人群分散开来,排成两列不整齐的横队。几个下士在队列间奔跑,把波浪似的弯弯曲曲的横队排齐。
“纵——队,”一个下士拉着长声喊道,并且做一个不明确的手势:“成两路!
长官穿着制服,外边罩着一件崭新的军官大衣,刺马针铮铮地响着,走进了教堂的围墙,一个宪兵跟在他后面。
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和科尔舒诺夫。米吉卡并肩站着,并在小声交谈。
“靴子夹脚,简直受不了啦,”米吉卡说道。
“忍着点吧,将来好做大官。”
“立刻就要把咱们带走啦。”
好像是为了证实他的话似的,中士向后退着,用靴后跟转了一下,喊道:“向——右——转!”
“嚓,嚓,嚓”,五百双穿着皮靴的脚步声清脆地响了起来。
“左转弯,开步走!”
纵队开进敞着的教堂围墙大门,从头上摘下来的皮帽在闪动,脚步声响彻教堂的尖顶。
葛利高里站在那里,没有用心听神甫念的誓词。他在打量米吉卡的脸;米吉卡疼得直皱眉头,不住地在倒替着两只被靴子箍紧的脚。葛利高里的那只举起的手酸痛难忍,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在翻腾。他走到十字架前,吻着被许多张嘴亲过、沾满唾沫的银十字架,心里想着阿克西妮亚,想着妻子。回忆的片断像闪电似的,曲曲折折地穿过杂乱的思绪,呈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