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死了之的决心,那就是因为我们认为死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应该轻轻松松地了结。死,那应该是温柔的通道,应该是轻轻地滑入梦乡。有人从五楼跳窗自杀,有人服毒自杀,也有人悬梁自尽!这真是荒谬!我甚至觉得这很下流。如果不是为了避免遭受痛苦,那为什么要死呢?而我,已经设想好了解脱的方式:这一年来每一个月,我都会从妈妈床头的药瓶里拿一颗安眠药。她吃得很多,如果我每天拿一片,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现的,但是我决定时刻处于万分小心的状态。当我们做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决定的时候,我们绝不能放松警惕。我们无法想象有些人在干涉你预谋已久的计划时所反映出来的速度,他们只是会说一些傻话,如同“生命的意义”或者“人类的大爱”,对了,还有“童年是神圣的”。
于是,我静静地走向6月16日,我并不害怕。可能只是有点遗憾。但是如此这般的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话又说回来,不能因为有想死的心,往后就要像烂菜帮一样地混日子。甚至应该完全相反。重要的是,不是因为死,也不是因为在哪个年龄死,而是在死的那一刻我们正在做什么。在谷口的漫画书中,主人公在攀登珠穆朗玛峰时死去。而在6月16日之前,我不再有机会去攀登K2峰K2峰,也称为戈德温·奥斯汀峰(Mount Godwin Austen)、达普桑峰(Mount Dapsang)或乔戈里峰(Mount Chogori),是世界第二高峰,海拔8,611公尺(28,251呎),仅次于珠穆朗玛峰。--译注和大汝拉峰大汝拉峰位于法国与意大利交界处,终年白雪覆盖。--译注,我的珠穆朗玛峰是精神上的需求。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有尽可能多的深刻思想,并将他们记载在笔记本上:如果没有什么是有意义的,那么至少灵魂是需要净化的,不是吗?不过,因为我是一个日本迷,就加了条限制:深刻思想要用日本短诗的形式表现出来,三句诗或五句诗。
我最喜欢的三句诗,是松尾芭蕉松尾芭蕉(Bacho Matsuo,1644…1694),日本俳句鼻祖, 他将一般轻松诙谐的喜剧诗句提升为正式的诗体,即俳句,并在诗作中注入了禅的意境。--译注的俳句。
渔翁茅屋
虾子跳
蟋蟀叫!
这,不是金鱼缸,绝不是,这是一首诗!
不过,在我生活的世界里,还不如日本渔翁的茅屋诗意盎然。四个人生活在400平米的房间里,而有很多人,也许其中包括一些落魄诗人,甚至还没有体面的住房,15个人挤在一个20平米的房间里。您觉得这正常么?今年夏天,据说有报道称一些非洲移民因楼梯着火被困在危楼中而命丧火海,这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他们,金鱼缸,他们整天都在金鱼缸里,他们不能藉着编故事来逃出金鱼缸,可是我的父母和科隆布自以为在海洋里游泳,因?他们生活在400平米,还配备有家具和书画的大房子里。
于是6月16日,我打算提醒他们沙丁鱼一样逼仄的生存空间:我会在公寓里放火(用烤肉时用的火柴)。注意喽,我不是罪犯,我会在没人的时候放(6月16日碰巧是周六,每个周六下午,科隆布会去蒂贝尔家,妈妈会去做瑜枷,爸爸会外出应酬,而我,自己呆在家里),我会把猫从窗口放出去,为了避免伤到无辜的人,我会提前通知消防队。然后,带着安眠药,去外婆家静静地睡去。
没有公寓和女儿,他们或许会想到所有死去的非洲移民,不是么?
女贵族(1) 山茶花1。 女贵族
每周二和周四,我唯一的朋友曼努埃拉会到我的门房来和我一起喝个茶。曼努埃拉是个单纯的女人,尽管耗尽二十年的心血一直替人打扫灰尘却未丧失一丁点儿的优雅。当然,这里所谓的打扫灰尘只是委婉的简称。要知道,在有钱人的家里面,有些东西是不能随便称呼的。
“我把垃圾筒里的卫生巾倒掉,”她用温柔而带有前腭擦音的口音对我说道,“我把狗的呕吐物拾集起来,我把鸟笼子打扫一下,根本无法相信如此小的动物会拉出这么多的屎,我还把厕所擦得锃亮。灰尘呢?干得漂亮!”
有必要说明一下,曼努埃拉周二从阿尔登家来,周四从德·布罗格利家来。在我这儿之前,曼努埃拉都要用棉布将镶着金箔的厕所擦亮,尽管如此,这镶了金箔的厕所和全世界的厕所一样肮脏,一样散发着恶臭,因为如果世上有一件事情使得富人要和穷人平等,那就是富人们同样要去充满臭味的厕所里拉屎。
因此我们应该向曼努埃拉致敬。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是做肮脏劳累的工作,而有些人却捏住鼻子什么都不做,然而曼努埃拉没有因此而失去优雅的本性,这种本性远远超过了所有镀金箔片的光辉,更不必说厕所里的了。
“想吃核桃,先要铺上桌布。” 曼努埃拉说着从她的旧提包里拿出一个浅色木制小盒, 胭脂红绸缎螺纹状花边点缀其中。小盒里装的是杏仁饼干,而我则煮了一壶只用来闻香气的咖啡,我们俩一边细品绿茶,一边咀嚼饼干。
与一直背叛门房形象的我一样,曼努埃拉也不像葡萄牙女佣,她自己并不知道。因为这位法鲁葡萄牙东南端城镇,法鲁区首府。位于圣玛丽亚角附近,濒临大西洋,西北距里斯本217公里。--译注姑娘生在无花果树下,在她之上有七个兄弟姐妹,之下有六个兄弟姐妹,她很早就在田里干活,年纪轻轻便嫁给了一个泥瓦工。不久随丈夫移居法国,又成为四个孩子的母亲。这四个孩子依据出生地法是法国人,依据社会眼光,他们依然是葡萄牙人。这位法鲁姑娘,身穿黑色束腿袜,头戴头巾,是一位贵族,一位真正的、伟大的、无可厚非的女贵族,因为贵族天性已经刻骨铭心,她无视于宫廷礼仪和贵族称号。一个女贵族应该是怎样的呢?大概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境界吧。
公婆家的庸俗,每周日公婆家的人都会以低俗娱乐来压抑出身卑微、前途渺茫的痛苦。邻居们的庸俗,他们有着如同工厂里霓虹灯般苍白悲伤的人生,人们每天早上上班如同下地狱一般痛苦。女雇主们的庸俗,金钱无法掩饰她们的卑劣,她们对待她如同对待一条癞皮狗。但是只要看到曼努埃拉将她精心烹制的水果糕点送给我就像呈献给女王一样,就能体会到这个女人的优雅。是的,像呈献给女王一样。每当曼努埃拉出现时,我的房间即刻成了宫殿,贱民的小吃成了国王的宴席。如同讲故事的人将人生变成一条吞噬痛苦与忧愁的璀璨河流,曼努埃拉则将我们的生活变成了一部温馨而愉悦的史诗。
“小帕利埃居然在楼梯上向我问好了。”突然,她打破寂静,向我说道。
我不屑地嘀咕了一下。
“他在读马克思的著作。”我耸耸肩说道。
“马克师?”她把“思”读成了“师”,一个如同晴天般迷人的有点腭化了的“师”。
“他是共产主义之父。”我回答说。
曼努埃拉嘴角迸出轻蔑的声音。
“政治,”她对我说道,“不过是小富人们不借给其他人的玩具罢了。”
她思考了片刻,皱起了眉头。
“这可和他平时看的书不一样啊。”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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