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真定府街头亦是肃静了下来。一来有宵禁在,二来如今已经是入冬,眼看就要烧炕的时节,这大晚上自然没几个人愿意在外头闲逛。东门和隆兴寺只隔一条街的大兴街上,隆兴客栈的伙计们也已经开始下门板,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铺面袭来,两今年轻力壮的伙计也忍不住搓着手加快了动作。因而,等到一阵马蹄声从街口传来的时候,正挪移着最后一块门板的伙计顿时伸出了脑袋去,见人在自家门。停下,这才互相对视了一眼。
“客官这是要打尖,还走过夜?…”年长些的伙计一边说就一边跨过门槛出了门,打量着这一行三个人,脸上很快就露出了几许歉意。“这要走过夜,小店只剩下了一间房,怕是不够。往日都是空房极多的,只东边院子给一位带着家眷的老爷包了。”。
“我是来访友的。…。见那伙计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马上的罗旭一个挺身利落拖跃下马背,把缰绳丢了给随行的亲卫,这才拍了拍手道,“就是你说的那位包了东院的老爷。
我知道眼下已经是大晚上,你们大约是打炸了,这样,在一楼收拾些地方出来让我的两个从人坐一坐,烫上两壶酒,再预备些猪头肉之类的下酒菜。其余的就不用你们伺候了。。。
那伙计正要说话,见迎面一样东西丢过来,慌忙伸手一招,待收回来捏了捏,又掂着分量至少有二两,他立时露出了深深的喜色,满脸堆笑地侧身把罗旭让进了屋子,随耶又冲另一个满脸不情愿的小伙计努了努嘴。见人始终不肯挪窝,他便上去没好气地在那脑袋上一拍,又低喝道:“这不知道是附近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否则哪能宵禁的时候还在街上走?殷勤些,人家随便打赏一两个就抵得上咱们一个月的工钱了!…”
罗旭自然不会在意两个伙计在那嘀嘀咕咕。略站了一站。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这大堂的光景,见虽说地方不大,但胜在整洁有序,倒是能明白杨进周为何选择住在这里。等那年长伙计迎上前来引路,到了东院就举着烛台敲门吆喝,不消一会儿,就有人打开了门。人虽面生,可一打量他就二话不说把他让进了院子。
等进了正房,罗旭就笑呵呵地冲起身相迎的杨进周和陈澜拱了拱手道:“叔全,嫂夫人”我如约而来了。。”
“都是宵禁的时辰了,我还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来了。…”
杨进周亦是领首打了个招呼,可听到一旁陈澜这么说了一句。他自然能听出其中的几许微嗔来,于是少不得又看了罗旭几眼。见其尴尬地嘿然一笑,随即便坐下了身,他心念一动,落座之后便问道:“怎么,纪曦还真是身怀要务,需得连夜造访?。”
“大晚上还来打搅你们,我也知道唐突,可既然遇上了你们,总不能装成没看见。。罗旭瞅着柳姑姑上茶之后离去,等到那门帘落下,他才一摊手无可奈何地说,“我早就知道你们要回京了”只可惜之前领了往近畿巡查学宫的差事“所以这才想着回头再见一见你们。这在京城无数双眼睛盯着,说什么都不方便,索性还是这时候来最好。呃,咱们不是外人,我也不拐弯抹角”我父亲要再次远镇云南的事,两位应该知道了。。。
“是听说过。。。杨进周点了点头,一旁的陈澜则是没才贸然发问。
“因为辽东这一仗打完,镇东侯极可能要回京。他久镇奴儿干都司,战功不下父亲,京城里留两位这样曾经镇守一方的名将,未免大材小用,再加上麓川那儿,缅甸叛军蠢蠢欲动,所以只有父亲再次过去,方才能保得那块地和云南平安。…。说到这里,罗旭就顿了一顿,随即耸耸肩道,“当然,这是场面上的理由。去了一趟江南,荆王党不荆王党,这横竖圣上心里自有公断,但我把有些人得罪海了却是事实。所以,把父亲踢出京城,付度着我这个威国公世子做事就少了后援,想来别人是这么打算的。。。
“可你如今所做的事情,不还是在狠狠得罪人?。,陈澜冷不丁插得这么一句话“让罗旭一下子笑开了。他大有深意地看了看杨进周,这才眯着眼睛笑道:“我从小到大,在京里就是别人敬而远之的人,反倒是痛恨家里声势大涨之后那些贴上来的货色。所以,得罪人我是不怕的,罗家根基浅薄,乃是皇上一手提拔,本来就是孤臣。至于镇东侯,说是世袭百多年的侯爵,可长年在奴儿干,可不也是孤臣?就连荆王也是,母族微末,妻族不显。相形之下,倒是叔全你算是亲友众多。”
杨进周神色微动,侧头瞧了一眼陈澜。见其垂下眼睑,一时看不出眼神如何,他就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些亲戚都是没有什么交情的,不值一提。…。
“叔全你别和我装糊涂。你的父族已经给皇上削得七零八落了。母族江家虽说在江南有些根基。可在这北地却根本算不上号,可是,你的妻族。在京城可是数得上的名门。。。说到这里,他就掰着手指头数道,“阳宁侯府如今的主人阳宁侯陈瑛固然是和你们不和,可是,如今的当家赫然仍是那位太夫人;安国长公主是嫂夫人的义母,陈小弟的师傅;而杜阁老和我那岳父不同,人虽崖岸高峻,可兜来转去都是当的京官。总有一批同年同乡同僚。…,话说到这个份上,很多东西都已经撕掳了开来,罗旭看着这一对夫妻俩,沉吟了片刻就认认真真地说:“所以,自打我和萧世子先后回京,晋王身边的人就不曾再试图拉拢过我们,想来他们也知道所谓的荆王党不过是吹给外人听的,咱们两家从根子上便是皇党。但你不同,荆王殿下那人暂且不去说他,其他人定然会不遗余力想各种法子笼络你,哪怕是在江南大败亏输的某些人,也会从叔全入手。尤其是嫂夫人,须知你是居中串起的那个人。。。
陈澜不是第一天认识罗旭。自然知道他不是那种危言耸听的人。细细一思量,这话语中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警醒。然而,罗旭仿佛是生怕话点得不够,竟是突然站起身来。来来回回走了两步,继而就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而且,韩国公说是素来低调,但至今仍是京营的三大坐营勋贵之一,入主中军都督府更是呼声最高。他虽是已故晋王妃的父亲。可因为王妃的事情不无心结,哪怕对当初促成婚事的阳宁侯太夫人颇有不满。但我听说,晋王妃去世之前。曾经向家里送了一封信,言道是曾受你之助良多。而且之后长公主把小郡主接到身边,韩国公想来也大舒一。气。你但才所求,他也是会答应的。从这点来说,哪怕晋王如今是摆出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但只要想起王妃去世的事,想来也会悔恨交加。要知道,王妃若是还在,起的作用和夫人你无异。”
这一番长谈至此,陈澜已经是豁然开朗。她虽是天性敏锐聪颖,但终究和罗旭这样成日里浸淫在朝堂之中,天赋极高才华横溢的男子不同。
而杨进周更是听得极其专注,末了等罗旭说完,他竟是起身冲罗旭长身一揖。
“喂喂,叔全你这是干什么!”罗旭嚷嚷了一句正要上前扶人,可一转眼就看见陈澜竟也站起身冲自己裣衽施礼,他这下顿时手忙脚乱,“我说你们俩也太见外了,我是什么人,你们用得着这么客气么?…”
“就是至亲好友,该谢的时候也总要说谢的!…”陈澜笑意盈盈起身,见托着杨进周手的罗旭看着自己满脸怔忡”她便低下头说,“更何况,这些大处我们原本就尚未看清,有你这点醒,就能避免犯错,更能少被人算计些,说一声谢其实远不够……。”
“停停!…”罗旭深深吸了一口气,急忙打断了陈澜的话,随即打了个哈哈说,“这样吧,我今天跑了一整天。这会儿肚子还空空,你们夫妇俩请我一顿夜宵,这就算是答谢,如何?…”
“纪曦你还真是老样子!…”
杨进周哑然失笑,对陈澜微微点头就直接出了门去。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他吩咐人的声音。而屋子里,回身落座的罗旭发现陈澜正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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