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寻思着难不成这会功夫韩珍烫着冻着了,越想越是不安,不由加快脚步。他进了院子,把炭篓往廊檐下一搁,便奔进韩珍房里,见他好端端地坐在桌前,立时松了口气,忍不住诉苦:“少爷,我方才碰见老爷,不知怎的,见了我就骂。”
韩珍怔了片刻,挤出一丝苦笑。
落玉已注意到他此时神情也与平日大不相同,不敢贸然询问,暗自思忖,这爷儿俩今儿是怎么了?
韩珍不欲细谈,只说:“老祖宗今儿兴致好得很,叫大家都去她那儿赏雪用膳。我耽搁了这半天,怕是已晚了,还不快点过来帮我换衣裳。”任他强打精神,还是有些有气无力。
落玉压下疑惑,连忙应声上前。
再说风曜悄悄出了韩府,在街上转悠了半个时辰终是放不下,便折了回来。他在韩府附近寻了棵八丈高的大树纵身越了上去,栖在树顶上远远望着。
因为距离太远,他除了屋顶,只能瞧见些影影绰绰的人影,从中也难以分辨出哪个是哪个。他只是觉得,韩珍此时必定十分难熬,守在这里,便是……陪着他。
风曜远远望见韩老夫人的院子人进人出,十分热闹,待到日落时分,廊檐上悬的风灯亮起来,煞是好看。明月行至中天,便见韩老夫人院中陆续走出人来,各宅各院的窗口陆续亮起又陆续暗下,最后除了几处角门闪着零星火光,整座大宅都已沉入黑寂之中。可是他直到东方天色发白,才收拾一身疲惫,回家梳洗。
风曜思绪纷乱,心情复杂,在树上呆了一夜,便想了整整一夜。
他当初明了自己心意之时,并无太多顾虑。
他师父是个天资过人,惊才绝艳的人物,不仅武功登峰造极,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但凡这样出色的人都难免恃才傲物,之所以隐居避世大约也是经历过什么曲折,是以性情颇为狂放偏激。他常把世俗礼法视做陈规陋习大加批驳,每每反其道行之。风曜自幼被师父收养,由他教养到十五岁,不光学了一身本事,性情也学得颇像。
所以,他一早打定主意,只要韩珍喜欢他就行。韩家人能接受便罢,不能接受他便索性带他远走高飞。管他韩家有多大的权势,以他的能耐,不管是逃避追捕,还是照顾两人生计都绝无问题。那时二人纵情于山水之间,岂不畅快?!
可是,这些年来他与韩家诸人过从甚密,深知人人都将韩珍视若珍宝寄予厚望,老祖宗对他更是爱逾性命。韩珍对自己的家人也极为看重,关心体贴不在话下。就拿琮珍两兄弟做例,他们分开多年,此次韩琮回来长住,二人平日口角不断,更常常互相揭短。虽然看似二人不睦,他却明白其手足情义之深厚绝不亚于琦珍安珍之间。
他亦知韩珍对自己情深意重,可是如果硬要逼问爱人与家人在他心中份量,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哪个更重一些。
他近来总想起当初他问的那个问题,爱人家人孰轻孰重?每每记起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就忍不住焦躁。
“我苦只苦我一个,他们伤心却是好多人呢。”
陪伴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的答案……会变吗?
离开时,他给自己的那个眼神坚定深情,那么他可以认为他会选择他吗?
真的……会吗?
风曜是孤儿,自幼被师父收养,对父母家人早无记忆。师父收养他时已然年迈,加之生性疏懒,虽然对他十分喜爱,在生活上却是想起来便过来关照关照,若忘了便要由他照顾他了。因此,当他见到韩家人之间的融洽亲密,不由十分艳羡。若说他初到韩府时为求常来常往对他们多少有些刻意迎合,相处日久后却渐渐真正喜欢上这一家人,心中隐约希翼着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一员。
方才韩骏对自己怒目相视,令他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可是他喜欢韩珍啊,……他能有什么办法?
也许,也许他与韩珍中有一人是女子就好了……
他随即摇头苦笑,若他们当中真有一人是女子,那她便不是他了。不是他,那么如何能有今日这般性情见识?不是这般性情见识,那么两人又怎会相爱?更别说二人门第悬殊,要想共结连理也是困难重重。
这般患得患失中,他蓦地想起李捷说的那首五言绝句——“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时至今日此刻,倍觉他当晚恶意讥讽至极。
哼,那个李捷本是女子却做男子打扮,竟能作到将军却无人察觉,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可韩珍似乎已知此事,所以才对她多有回护。两人神情间似乎还有着一种奇怪的默契,难道……?
不,那绝不是情人之间的相知相属!……可也不像家人之间亲切关爱。那么,是朋友吗?但是,两人相识应该只有两三个月而已,而且韩珍素喜温和宽厚豁达开朗之人,她的个性却分明不是这样。
她还曾别有深意地说她与韩珍渊源深厚,哼,显然是要他难受,真是令人生厌!
一想起李捷,他就忍不住想起闻啸,还有那晚他酒后失态时韩珍歉然不忍的神色。
这个闻啸分明就是对韩珍有意。两人同窗多年,他怕是早有了这个心思,只是一直瞻前顾后不敢越雷池一步。好歹也是威震一方的大将,恁的婆婆妈妈畏首畏尾!师父说的没错,世上多是这种俗人,把些狗屁不通的教条看得比天还大,这个不能那个不要,偏偏心里一千一万个舍不得,哼,虚伪!
哼,爱便爱了,有什么好犹豫的?!
既不敢爱,便索性放开,倒不失为一个豪爽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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