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福利院出身的孩子容易有一个心病——缺乏自信。颂然在那个大染缸里待了十年,也没逃过自我贬损的命运。刚离开福利院那段时间,他的整套社会交际观念一直问题不断,心态差得一塌糊涂,接近中度抑郁。
&esp;&esp;后来到了s市,颂然落脚的地点离f大比较近,没事就去旁听心理系开的通选课,混在一堆天之骄子里修完了一学期自我认知与情绪管理,课后还厚着脸皮去找教授聊天,诚实地诉说了自己的状况。教授是个挺乐呵的老头子,带他去曦园小亭子里聊了一会儿,算作初步的心理疏导,临别还给他开了一大张书单。颂然花了几年时间,照着书单仔仔细细读完,自我剖析写了有一百来页,总算长出了一点儿自信的皮毛。
&esp;&esp;皮毛虽然是新长的,却糙硬得很,极其耐磨。
&esp;&esp;为了打拼生计,颂然这些年没少遭受恶意,但他性子倔强,日子过得越苦,越懂得乐观的重要,反而像淬火真金,磨炼出了极其讨人喜欢的性格。出版社的阿姨姐姐们一见他就笑,动不动就摸头揉脸、亲亲抱抱,把他当吉祥物一样宠着。
&esp;&esp;颂然清楚自己的分量,他又不是人民币,怎么可能招所有人喜欢,遇见的大部分人都喜欢他就够了,区区一两个不喜欢的,不值得介怀。
&esp;&esp;他一直这么认为,直到今天。
&esp;&esp;直到他发现,他接受不了贺先生的“不喜欢”。
&esp;&esp;来自于贺先生的否定成了颂然单薄的肩膀无法承受的重量,仅仅一句拒绝原谅的“不能”,仅仅一次厌烦的关机,几乎就摧毁了他的辛苦砌造的信心堡垒。
&esp;&esp;“布布啊,你爸爸真的是……”颂然仰头望着厨房灯,神情中流露出一抹酸楚的无奈,“真的是……太厉害了。”
&esp;&esp;白色大理石餐桌,米色棉质桌布。一碗稠厚白粥,一碟清口酱黄瓜,一枚红油咸鸭蛋,还有一撮老牌子肉松。
&esp;&esp;这是最简单的s市早餐。
&esp;&esp;布布今天胃口很好,捧着小汤碗香香甜甜地喝粥,小勺子舀起一点咸蛋黄,放进嘴里,长长地“嗯”一声,以示食物美味可口。吃到半途,颂然委婉地告诉他,爸爸为他请了一个新阿姨,从今天开始,就要由新阿姨负责接送布布了。
&esp;&esp;布布一下就不开心了,趴在桌上扭来扭去:“不嘛不嘛,我要哥哥!”
&esp;&esp;颂然夹起一筷子肉松放进碗里,故意作出神秘兮兮的样子诱惑他:“这回的新阿姨和以前的不一样喔,是爸爸花了心思,根据布布的喜好专门挑出来的。”
&esp;&esp;布布咬下一口酱瓜,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样的呀?”
&esp;&esp;颂然描述道:“新阿姨长得特别漂亮,像花儿一样,会讲童话故事,还会包小馄饨,哥哥会的她都会,哥哥不会的她也会,是比哥哥还厉害的一个人。”
&esp;&esp;“可我喜欢的是哥哥呀!”
&esp;&esp;布布跳下椅子,绕过餐桌,笨拙地爬上颂然的膝盖,奶声奶气向他表白:“我不要更厉害的新阿姨,我只要哥哥!”
&esp;&esp;小孩子功力深厚,情话十级,颂然被他一句话俘获,浑身暖融融的,心都化成了一摊水。然而布布又露出了苦恼的神情,皱着小眉头说:“可阿姨是爸爸挑的,我也想听爸爸的话。”
&esp;&esp;好发愁呀。
&esp;&esp;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哥哥,四岁的小宝宝左看右看,两边都想要。
&esp;&esp;颂然忍不住笑了,在他额头上轻啄了一口:“没关系的,你想啊,哥哥不是就住在对门吗?新阿姨来了,哥哥也不会搬走,哪天布布想哥哥了,过来敲一敲门,哥哥就邀请你进来做客,咱们还像这几天一样,涂颜色、听故事、洗香香。”
&esp;&esp;布布一听可以作弊,顿时眉开眼笑,扑到颂然耳边兴奋地说:“那我天天都溜出来找你,不让爸爸知道,好不好呀?”
&esp;&esp;“好好好!”
&esp;&esp;颂然满口答应,和布布勾了勾小指头。
&esp;&esp;吃完早餐,布布与颂然一起下楼,爬上单车后座,扮演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指挥哥哥骑出一条s型轨迹,朝幼儿园稳步行进。
&esp;&esp;路过涂鸦墙的时候,布布指着一排五彩缤纷的几何图形,字正腔圆地念道:“正方形,长方形,圆形,三角形,梯形!”
&esp;&esp;“布布真棒,每一个都念对了!”
&esp;&esp;颂然夸奖他。
&esp;&esp;昨天顺口教了一遍,这孩子天生聪明,一下就牢牢记住了。
&esp;&esp;布布得到表扬,再接再厉,又指着后面一排造型独特的英文字母念道:“a,b,c,d,e,f,g……”
&esp;&esp;在贺致远的耳濡目染下,布布的英文发音非常标准,颂然自愧不如,毫无底气地夸他:“布布念得真好。”
&esp;&esp;字母往后是一排阿拉伯数字,每一个都画成了动物形状,非常可爱。布布已经受到了两次表扬,于是更加大声地念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哎呀!”
&esp;&esp;自行车猛地一个急刹,布布一头撞到颂然背上,小脸被挤成了肉嘟嘟的一团。
&esp;&esp;颂然在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忙不迭停稳,担忧地回头看他:“要紧吗?有没有撞痛?”
&esp;&esp;“没……没有啦。”布布夸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蛋,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往前看,“哥哥突然停下来,是撞到什么了吗?”
&esp;&esp;但前方的路面一片空旷,布布什么也没有看到。
&esp;&esp;“好奇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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