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杨幺轻轻呢喃着,伸出手来抚去书页上的水珠后,慢慢摸到脸上,不知何时眼泪已流了满面,“哭什么呢?不是正和你意么?身体好了,本事学到了,钱也不少,熬了快十年终于出头了。不受人掣肘,不任人左右,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日子么?”杨幺放下书,认真地对自家说道:“不过是一个杨岳,好,你算计了他,亏欠了他是没错,可是他也没什么实际损失,他也就是中了你的套子,心里总不能单纯拿你当妹妹看,他这不是二十啷当岁,血气方刚么?过阵子就好了。你也不用内疚!完全不用!”
杨幺如此说了一通,眼泪却越发多了起来,不仅跳起来叫道:“你还要怎么样!你不是把他气走了么?你们两个是嫡嫡亲亲的兄妹,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死心罢!和张报辰学学,死心罢!”
嘴里如此叫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佛案边走去,急急伸手解开缰绳,却又停下,喃喃道:“发什么傻气呢,你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你怎么去找呢?找到了,你要怎么样呢?他又能怎么样呢?再说,他……他不过也就是一时冲动,逢场作戏……”
说着说着,放在马鞍上的手慢慢缩了回来,杨幺失魂落魄地走到门边,背靠庙门,慢慢滑坐在地上,茫然看着漫天的飞雪,将头缩到胳膊里,脸埋在膝盖上,轻轻地叫着:“杨岳!杨岳!杨岳!”
这样反反复复地叫着,痛苦、矛盾又渴望的呜咽在雪夜里只打了个旋,连门都出不了,便消失了。
杨幺冻得有些麻木,喉咙已是叫得发干,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只把那两个字在嘴边轻念,忽然一领长毛斗篷落了下来,轻轻罩在杨幺的身上,熟悉温暖的气息瞬间包围了杨幺,她怔怔地抬起头,看着退到三步外的杨岳,只见他脸上似是极喜,又似极忧,变幻不定,却终是平静下来,轻轻说道:“幺妹,你叫我么?”
两人久久互相凝视,杨幺慢慢站起来,便要跨出门向他走去,却听得杨岳一声断喝:“幺妹,你不要动!就站在那!”话声里带着无尽的痛苦。
杨幺原本飘飘荡荡如在梦中,此时一惊,震醒了过来,看见杨岳去而复返,心里又喜又忧,却忽然明白了杨岳眼中的神色,却是与她一般的心思,既喜两情相悦,又忧此情不容于世,不得善终。
想到了此处,杨幺终是有些振奋,哑得嗓子困惑道:“怎么了?”杨岳凝望着杨幺尤有泪痕的脸,手伸到她的面前要替她拭泪,却又顿在了半空,杨幺愣了一下,伸出手去要握他的手,却不料杨岳闪电般收回了手!
“怎么了?”杨幺生气道,却在杨岳喜忧参半的眼睛里,看到了埋藏着的深深恐惧!杨幺一惊,慢慢收回了被他晾在半空中的手,面容转哀,退后了三步。
此时,两人在门槛边,一里一外,各距三步,遥遥相看。杨幺吞了吞口水,润了润嗓子,勉强笑道:“你别怕,我不靠过去,我们……我们……”
杨幺这般说着,没料到杨岳却突地笑了起来,叹了口气,“我怎么会怕你,我只是担心会害了你……”,说罢,走了三步,站在门槛边上,说道:“幺妹,你过来。”
杨幺依言走了过去,停在门槛内,抬头望着杨岳,杨岳伸出左手,越过门槛,轻轻握住杨幺的右手,道:“我那里又舍得不靠近你,只是你还小,不知道男子不过是一时欢娱,女子却……万一……”
杨幺含糊着点头,眼神却不敢与杨岳对视,生怕被他发现她内里那个已经丑陋老迈却仍不甘寂寞的灵魂。
“幺妹,我总想着,你还小,什么都作不得准,也许过几年你长大了,也就醒了,那时……”
杨幺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杨岳,却颤声道:“杨岳,我也总想着,你不过二十不到,什么都作不得准,也许过几年,你……”
两人都呆呆地看着对方,杨幺伸出左手,越过门槛,碰了碰杨岳的右手,杨岳张开右手掌,将她的小手紧紧地包在掌心里,叹道:“今天是至正九年十二月二十八,再过三天便是至正十年。我三日前动身,不眠不休,从洞庭一路急驰,不过为了到潭州城里见你一面,问你一句,却没想到乍然见你,却有些畏缩,真是好笑。杨幺,若是你也和我一般心意;你我一生一世,便依了这兄妹之名,没有夫妻之份,我对你之心却绝不改变。杨岳此生虽不能娶你,但也绝不再娶他人。”杨岳惨笑道:“妹妹……”
杨幺慢慢松开杨岳的手,退了开去,一步一步走向火堆边,执起短剑,走了回来,看着杨岳白得已经全无一点人色的脸,猛然拨剑,在左手心用力一割,鲜红的血顿时涌了出来,掬了一手,又一滴一滴落到了杨幺身上的长披风上。杨幺伸出手,忍痛展开,放在杨岳面前,一字一顿道:“杨岳与杨幺一生一世,依了兄妹之名,虽没有夫妻之份,杨幺对你之心却绝不改变,我此生虽不能嫁你,但也绝不再嫁他人!”微微抿嘴,笑着唤道:“三哥。”
杨岳双眼发亮,血色涌上苍白的脸,接过杨幺手中的剑,也在左手上一割,不顾鲜血涌出,缓缓握住杨幺流血的左手,两人的血合到一处,混在一起,一滴一滴浇在破庙的木门槛上,绽开一朵又一朵艳丽的小花。
是夜,两人便一内一外坐在门槛边,生起两堆火,互相为对方扎好伤口,各自裹着长毛斗逢,任狂风呼啸;雪花漫天;执手相看,一夜无言。
第十五章 心手相连
待得天色放亮,风雪稍停,杨岳与杨幺用毕干粮,杨岳笑道:“幺妹,我还未来得及问你,你这般打扮,从家里偷跑出来,倒是要去哪里?”
杨幺原是满脸喜色,听到此言,却不由嘴一撇,哼道:“谁耐烦和玄观那妖道订亲?我有手有脚,有能耐有钱,疯了才老实听话。”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拿出《真腊风土记》,道:“我打算离开中原,经四川、云南到真腊去!”
杨岳听得目瞪口呆,夺过《真腊风土记》,忍不住敲在杨幺头上道:“你真是胆大包天,一不如意便如此绝情任性!爹爹和大哥、二哥只怕会急死!你……你又可曾想过我?”
杨幺越发瞪起眼来:“是谁绝情任性?你那‘誓不再见’四个字原是白说的么?倒还敢来怪我?”
杨岳面上一红,道:“我……我不过见你害怕,怕你又和小时候一般和我生分,才送了那四字给你,我在洞庭,又哪有一日不后悔的?”
杨幺心里有愧,不敢在此事上多作计较,只是埋怨:“好个生分!你写了那四字,难道不是要和我生分?又可曾想过我难受?”见得杨岳越发后悔,转脸笑道:“我也不说你了,我问你,你怎的又想着来找我了?”
杨岳突地一拍脑袋,从马鞍边翻出一个扁扁包裹,递给杨幺道:“这是张报宁让我带给你的东西,好象还有一封信。”
杨幺一呆,有点摸不着头脑,却不忙看那包裹,只追着问:“别糊弄我,你又不是信差,现下正是少不了你的时候,只为了他的一个包裹哪里会让你亲自跑一趟?”
杨岳笑着不说话,含糊道:“总是和张报宁有关,你快打开看看。”杨幺心中疑惑,却也不想逼他,依言打开了包裹,不由“啊”了一声,里面除了一封信,却是一件精美的和服,正是她当初在泉州穿过的那一件!
此时风气虽是开放,男子送女子服装却仍是过于亲昵,杨幺偷眼见得杨岳面色似是平常,但心里想起和张报宁在路上的狎昵,冷汗直流,却又不敢躲开,一咬牙,当着杨岳的面拆开信,急急一看,一安又一惊,安的是,信里只有一句话,全无半点不规矩,惊的是那一句却是“你拿什么来换?”
杨岳疑惑道:“怎的他这一件衣服还不是送给你的?”杨幺忙笑道:“不过以前在泉州,见过这样的衣服,他可能带了一件,却又忘记给我,所以托你带来罢了,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怎的会白送衣服给我?”杨岳知道她这话不尽不实,却是一笑了之,倒让杨幺心中不安,迟疑半天,老实道:“实情是这样,这衣服我以前穿过一回,离泉州时着急没带走,他可能是看着我喜欢,就替我带回来了。至于这句话,以前他玩笑时,我被他诈过,指着要……要件东西,他说若是替我办了,便要我拿东西去换。这句话便是这个意思。”
杨岳仍是微微笑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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