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有点怅然,有点不满,抬头看看从天而降的大雨,倒也应景,他打了个寒蝉,转身向楼梯走去,摇头晃脑地吟着那少年的名字:“翠生,从翠生,真是好名字,从翠化生,从翠生。”
“王祎!你刚才说,我可以去你家住一段时间,现在还作数吗!?”翠生无声无息地又出现在那个位置,吓了他一跳。
翠生的衣服和头发此刻都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身子看来是更加分明的瘦;脸上原本蒙着的不知是土还是什么,也被雨水洗刷成了黑白分明的几道印子;沉黑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王祎的方向,眼中因为燃了一丁点希望而显得光彩熠熠。
他整个人蒙在连成线的水帘里,身上却仿佛散发着淡淡雾气,将他晕染得湿润而温柔。
同一场雨,落在唐城的则绵软很多,淅淅沥沥,不到两刻钟的工夫便止了。
从家每条小路的青石缝里都钻出了青嫩的小草或野花,剪刀似的小燕争先恐后的抢占屋檐下的最佳位置,啾啾或喳喳声此起彼伏,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微风吹来,是混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然而每个弟子都觉得,今年比往年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瑞英与白魑一高一矮并排坐在湖边,望着湖里成群结队的鸭子出神,仿佛那鸟啼人声与这里离得极远。
瑞英双膝并拢坐在圆桌大小的树墩上,膝盖与大腿之间小心地摞着几张淡色的信纸信封,他正低头伏在腿上,认真地写着什么,嘴角一拱一拱的不时露出微笑。
白魑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他旁边,向湖中心的鸭子丢去一粒石子,几只鸭子便争先恐后的扑抢过来,最肥大的那只亟不可待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从水面探出脖子时,嫩黄的嘴巴一开一合,长长的脖子艰难的吞吐着,群鸭兴奋得发出羡慕的嘎嘎声。
瑞英有意无意地瞪了他一眼,手下依然奋笔疾书:“真没爱心,难怪琉风不待见你!”
白魑看着群鸭激情的追赶,哈哈大笑,听到瑞英尖刻的话语,不紧不慢地还了一个白眼:“写,写啊,看你把戏被拆穿了他还理你不”说完又轻轻从瑞英那一摞信封下抽出一张浅蓝色的信纸,大声朗诵道:“亲爱的石瑞,自从那日见到你后,我夜不能寐,再美的酒也失去了滋味……你的ki。”
白魑诵读得声情并茂,瑞英气得脸色通红,劈手便来争抢:“我这叫计策,你去死”
“计策你个球!作假也要动动脑子,现在谁还写信这么老土?我上次出去听说人家都用遗尿!”白魑特意强调了最后两字的发音。
“白痴!尿什么尿,那叫e-ail!”白魑的名字在此时甚是吃亏。“你没看见他每回看我‘收到’信时的表情难看得可爱”瑞英将刚写好的一封捂在胸口,眼中充满热诚。
“哼,哼,反正你小心点,他不是不喜欢你用这种伎俩吗?到时候又被关在门外可别哭鼻子!”白魑确是关心,只是语气辛辣。
瑞英一愣,面子上颇有点过不去:“反正……他吃醋了,吃醋就说明心里有我,总比你那个强,到现在见到你还是白着张脸子。”
白魑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神色,又狠力向水中丢去石子,只是鸭子已逃散不见。气氛如雨后的空气,阴寒潮湿,瑞英知道自己伤了人,也低头不语。
两枚情种口中的“他”当然不是同一个人,石璞与琉风,两个不同类型的大众情人。
他们完成了信函里嘱托的任务便悄悄地“回家”了,那天晚上,石璞站在湖的对面,静静矗立了一宿,他不知道,别人是否也和他一样的反应,但从那天起,他的笑容收敛了很多。
从家经历的这场变故,虽然看似已风平浪静,但涛浪过后的余波暗涌仍潜伏在深处,荡漾在每一个人的心底,或多或少的改变了什么,有些东西被扭转了,有些东西被毁灭了,也有些东西被奇异的融合了。
湖的对岸是形色匆匆的各院弟子,不同院落的弟子见了面也不再剑拔弩张横眉立对,而是微笑拱拳作礼,然后再各行各事。
其实,若有别的路可行,他们定然不会选择湖边这条,实在没辙的,经过此处时,也尽量做到目不斜视,脖子梗直,仿佛他们都在玩一个叫假装看不见的游戏。
二人静默的气氛延续了半晌,可怕的是,这胶着的静默使瑞英又陷入了另一片悲戚的漩涡里。
他转而抚弄着屁股下的树墩,手指沿着树墩截面的年轮默默地画着,一圈又一圈,白魑见他神色恍然,也不禁长叹了口气:“原来听说,这树打我师傅的师傅在这时便有了,没想到竟是真的。”一只大手也按了上来。
翠生和白魑干过那架以后,曾对云翡感叹过当真有人的拳头能有簸箕那么大,说的便是白魑。
现在这传说中的大手按在这树墩光面上,却衬得如婴藕一般。
瑞英的手指停住不动,微微颤抖,一滴泪悄悄落在圆桌似的截面中心,渐渐晕开,仿佛那数千个颜色不一大大小小的同心环纹正中又添了新的一环。
“翠生大概还不知道吧……”
瑞英仰起脸,任湿润的风吹在脸上,深深的吸进一口长气,细细品味,雨水味,泥土味,青草味,二月兰花味,都作无滋无味,往年这个时候和着春风扬起的,定是一瓣瓣鲜粉桃花,随着氤氲的桃香飘进各家小院,不同院落的弟子共享着同样的春光,浓郁甜香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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