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如此憔悴,我也便直截了当,“我是从徐舅爷家里被放出来的,既是交换,那世子们一定也是在舅爷家中。”
徐云华挥了挥手,又缩了回去捏着自己两眼正中的山根,闭眼皱眉,我看她这样,竟是不愿我再说话的意思,一时也不知为何,便闭口不言,静静等着她平复情绪。她捏了半晌,才复又睁开眼睛,眼神中有几分怨恨,夹杂着几分无奈,“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徐云华既是下了逐客令,我也不好再多呆,便缓缓退出了。我提到徐辉祖,她这个反应,可见她现在和徐辉祖的关系也不亲近,我一下子倒是愁住了。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个下下策,让徐云华用姐弟情谊去劝说徐辉祖,放出三个世子,可是世子们不是徐辉祖要关押的,是朱允炆让他关押的,如果他私自放了,那徐府便不保。徐辉祖是个十分谨慎之人,绝不会干这种损己利人之事,即使是自己的亲姐姐要求。
徐云华比我更了解她的弟弟,从另一层面来说,她也不愿自己的娘家受损,是以她不会开这个口,我都能想到这一层,其实她哪里又想不到呢?只是不愿去做罢了。
回到朱棣处,没想到又是只剩下宝儿一人,她一见我回来,便急得直跳脚,“小姐,您可回来了!”
我左顾右盼一番,不见朱棣的身影,便知不好,“王爷呢?!”
“您一离开没多久,王爷就又发了癫,裹着被子跑出去了!三保哥跟着出去了。”
我心乱如麻,抬脚便往外追去,果然在北平最繁华的街头看到了裹着棉被在地上打滚的朱棣!街头的老百姓认出这是燕王爷,全部唏嘘不已,朱棣往日虽在北平立威,但是十分爱民,因此很得民众爱重,很多年纪稍长的妇人都难过不已,有上前给他送水的,也有帮忙扯他身上棉被的。三保在一边低声劝着朱棣,朱棣却一直推着他,完全不听他的话。
我本想上去拉他回府,却忽然见到不远处有几匹马,马上正有新上任不久的布政使张昺,便立刻闪到一边,看着人群。张昺对着朱棣看了好久,才从马上下来,将人群呵斥开了,才缓缓走到朱棣面前,扶着朱棣的肩膀,笑道,“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朱棣正被三保扯得恼火,又被张昺拉住了胳膊,异常恼怒,一把推开张昺,哇啦哇啦叫了两声,又对着张昺吐了两口口水,张昺伸手在脸上抹了两把,并没有生气,对着朱棣又笑了笑,“王爷,天儿热,您把被子放下吧。”
朱棣呵呵傻笑两声,又对着张昺吐了两口,要不是三保拉得快,只怕还要推张昺两下。张昺走到三保身边,装出一副苦脸子,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我听好几个人说了,王爷这几天有些病,一直没有时间去探望,今儿好容易遇上了,王爷这病的不轻啊!”
三保正色对张昺说道,“劳布政使关心了,王爷确实有些失心疯。”
“呀,瞧过大夫了吗?”张昺皱眉关怀问道。
“瞧过了,大夫也是这么说。”三保将朱棣拉到自己身后,有些保护性的微笑道,“不过大夫也说了,王爷这病乃是急火攻心,很多人得过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两天是疯狂了些,没准明儿一早醒来就好了。”
张昺连连点头,“马侍卫说得有理,说得有理,这大街上,又是大热天,快些把王爷带回去,伤着王爷事小,伤了皇家颜面事大啊。”
马三保有些不耐,“布政使这话就有些岔了,王爷这不过是病了罢了,他好着的时候,为我大明朝做了多少贡献,现在他老人家糊涂了,怎么就是丢了皇家颜面了呢?布政使这样说,人家岂不是要说当今皇上不仁不慈?传出去怎么了得?”
张昺被马三保两句话一顶,一时语塞,不敢再说话,便干涩的笑了笑,“快带他老人家回王府吧。”
三保冷眼看了他一眼,拉着朱棣便往人群外走。围观的人群不敢得罪布政使,也慢慢散了。我也悄悄跟在朱棣和三保身后回去了。接下来的几天,朱棣每天天一亮便拖着棉被出去,在闹市里疯疯癫癫的来来回回,北平的人民一开始还难过不已,后来也就淡了,也鲜有人围观了,任凭朱棣一人徘徊,三保自是每天如影随形,我也是每日远远地跟着----我发现每天都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跟着朱棣的行踪,从早到晚,从不间断,跟了两天,就跟出来这几个人都是张昺的人。
宝儿则每天寻医问药,不止是北平城内的名医被她找遍了,就是海津保定等地烧油名气的大夫也都被她寻了回来,这些人一听是给大名鼎鼎的朱棣看病,都有些发怯,待见到朱棣这幅模样,更是目瞪口呆。左看右看不过就是失心疯那一套,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云华不止失了丈夫,更心疼三个孩子,熬了几天,便日日卧在床上不愿见人了。燕王府慢慢的变得死气沉沉,全没了主心骨。
这一夜,我和三保合力将朱棣哄睡,心中有事,难以入眠,便在园中踱步,踱着踱着便到了破道观,不料破道观中竟然还有微弱的烛光漫出来,我心中一动,便敲响了门环。良久,诚意伯才蹒跚着过来给我开了门。他老了许多,脸上肌肉干枯,乍一看有种人皮裹着骷髅的感觉,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看起来依旧慈蔼。一开门,他就对着我笑了,“丫头,进来。”
我有些惊讶,经年未见,他不但记得我,还十分亲热。而且我每次前来的时间,都好像在他的预料之中似的,因为他院中的台子上明明放着两只茶杯,好像有意在等人似的。“您在等我吗?”
诚意伯坐下一笑,“天等人不等。快坐下吧,喝杯凉茶,解解暑。”
我锁眉道,“我喝不下,有人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诚意伯又是一笑,“暑日包被,别有风味。”
我一下子从石凳上蹿了起来,“您知道王爷的事!”
诚意伯伸出干枯的手,在空中虚坐了一个按我坐下的手势,“天气热,心静则凉,坐下说话。”
“王爷……”
“哪里有王爷?王爷是谁?”诚意伯将一只小小水杯递到我手上,“来,先喝了。”
我心中着急着与他求证朱棣是不是装疯的事,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仰脖子将水一口喝下。仰头之间,只见漫天繁星散漫,中空还有半轮月牙,兀自在遥远的宇宙中热闹非凡,只一瞬间,那星星和星星便挤在一起,月亮也爬到了树梢,全部都乱了套,彼时,我自己也倒了下去,眼皮子重的睁不开,立刻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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