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三章胡三
胡三吃了一大碗羊杂汤面,从木记出来,双手拢在胸前,抽了抽鼻涕,仰头看了看天色,低下头,微微躬着背,穿街过巷,往晋宁郡王府过去。
熊嬷嬷站在后角门门房门口,胡三正蹲在炭盆旁,迷糊着一张脸,仰头听两个门子大摆龙门阵。
两个门子一看到熊嬷嬷,硬生生咽断说了一半的话,急跳起来哈腰见礼,熊嬷嬷冲两人摆了摆手,胡三双手按着膝盖,一幅年老吃力的样子站起来,还是袖着手一身猥琐,抽了几下鼻涕,跟在熊嬷嬷后面进了处清静的暖阁。
“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熊嬷嬷直截了当问道,胡三没答熊嬷嬷的话,先探头往暖阁门下四下看了看,又转到扇窗户前,推开探头出去四下看了看,再转到下一扇窗户再探头看,熊嬷嬷重重呼了口气道:“不用看了,有什么话放心说,这暖阁四下不靠,藏不住人的。”
“嗯。”
胡三随口应了一声,将暖阁门窗全部敞开,这才转回身,看着熊嬷嬷道:“王妃失踪了。”
熊嬷嬷一怔而黯然,又皱起了眉头,胡三突兀的说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嬷嬷,您一直跟在王妃身边侍候,见多识广,您,咱们是什么人”胡三怕冷般往里缩了缩身子,看着熊嬷嬷问道,熊嬷嬷眉头皱的更紧了,上下打量着胡三道:“你这是怎么啦神神道道的,咱们能是什么人咱们是侍候王妃的下人。”
“嬷嬷这话说的极是,咱们是侍候王妃的下人。”
胡三重重咬着王妃二字,熊嬷嬷心里咯噔一声,直盯着胡三道:“外头又出什么事了又有什么坏信儿”熊嬷嬷轻的几乎没有一丝份量的吐出坏信儿三个字,只觉得一颗心没落下也没提起,找不到到哪儿去了。
“没什么坏信儿,唉,”胡三一声长叹:“其实没有信儿就不是什么好信儿”
“菩萨保佑”熊嬷嬷抬手抚胸,长舒了口气,瞪着胡三道:“这都什么份上了你还有功夫装神弄鬼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
“嬷嬷是个明白人,知道咱们是侍候王妃的下人。”
胡三还是重重咬着王妃二字,眼睛眯了眯道:“没有王妃,咱们就是个树倒猢狲散我当我的街头虫,你当你的老妈子。五爷”胡三拖长了声音,话外之音极令人瑕想:“那还是五爷,没有咱们姑娘,还有别家姑娘,这府里什么时候也少不了一个王妃,倒是平白添了一大柱财。”
胡三的话零碎又极其明白,熊嬷嬷听的脸色青灰,紧紧抿着嘴唇盯着胡三,好一会儿才语气强硬、底气却不怎么足的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五爷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觉得不是。”
胡三八字眉倒垂,一脸苦相:“五爷是个好人,多好的人哪,要是咱们姑娘好好儿的,这多好的一对啊,那就是金童玉女咱们姑娘命苦,摊上这样的事,男人哪,说到底就是个男人,咱们谁也不用瞒谁,从五爷到咱们,知道这事的都知道是四爷劫走了咱们姑娘,是四爷哪要是别人还好说,可偏偏是四爷,那五爷能不多想万一想多了,唉,想多了就想多了,五爷,那可是皇子。”
胡三越说脸上的神情越苦,眉梢眼角一起往下耷拉,熊嬷嬷听的惊心动魄,胡三说的对,这事真到那份上,五爷和她、和他们未必想的一样,姑娘真没了,五爷可真没什么不好
“五爷断不是那样的人”熊嬷嬷与其说是说给胡三听,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壮声气添信心,胡三眉耷眼耷的扫了熊嬷嬷一眼,袖手胸前缩成一团蹲在地上,长长叹了口气。
“你有主意了那你说怎么办”熊嬷嬷很快反应过来,看着胡三爽气道,胡三站起来,脚步轻的没半丝声响,示意熊嬷嬷噤声,悄悄出门沿暖阁转了一圈回来道:“哪有什么主意,咱们得打定主意才行,孙六爷从宁乾府让人捎了吩咐回来,俺们只认姑娘一个,只要姑娘平安,嬷嬷是姑娘的奶嬷嬷,也不消说,咱们都是一样的心思,就一条,姑娘得平安无事,这府里头,嬷嬷得留个心眼。”
胡三说的明白,熊嬷嬷连连点头:“你的意思我懂了,这是正理照姑娘往常说的,凡事想到最好,却要准备到最坏处,那五爷”熊嬷嬷痛心的顿了顿:“想是照最好了想,可这准备,却不得不准备着。我知道了,这事还得你提醒,我真是老糊涂了”
“五爷那样的人,处长了谁不打心眼里喜欢行了,这话既然说透了,那我走了,若有什么信儿,我不来,就让孙庆来,外头的事的六爷和我,你尽管放心,这府里你得多留几个心眼。”
胡三交待了一句,拱了拱手,躬着背往外走去,熊嬷嬷也不送他,站在暖阁门口看着他走远了,这才一点点移回目光,怔神的看着暖阁前萧索的寒菊。
胡三说的都对,可五爷对姑娘那片心她都看在眼里,断不是假的,他真会熊嬷嬷轻轻打了个寒噤,老夫人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说的最对不过,可这会儿也算不上大难这不是五爷的大难,可正正经经是姑娘的大难怎么偏偏劫走姑娘是四爷呢这个四爷,真是失心疯了平白无故他劫姑娘做什么你们男人争天下争那把椅子,关姑娘什么事真是混帐王八蛋疯了一个男人都是混帐王八蛋熊嬷嬷越起越生气,重重踩了踩脚,下了暖阁台阶,一边往回走,一边盘算不停,五爷对姑娘那份真心她看的明明白白,她这双眼历练了几十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五爷怎么看都不象是那样的混帐负心汉,可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老夫人说过,这天底下最靠得过的就是自己得想法子探探五爷的话,虽说探不探话其实没什么用,可至少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京府衙门,郭推官眼泡浮肿,眼里的血丝密布,一脸烦躁的坐在炕上,一只手扯着衣襟不耐道:“谁把这炕烧这么热这柴炭不是他家的也不是这么个浪费法”洪先生端着茶碗,拧着眉头,一口接一口缀着浓的发苦的茶汤,扫了眼看什么都不顺眼的郭推官,没接他的茬。
“定国公府逃奴一案又生枝节,东翁听说了没有”喝完了一杯酽酽的浓茶,洪先生放下杯子,声平气缓的看着郭推官问道,郭推官横了洪先生一眼:“咱们自己的事都没个着落,我哪还有功夫听定国公府那摊子腌臢破烂事你也收收心,先管好咱们自己的事,把你我这两条命保住再看热闹”
“东翁”洪先生很是无奈:“定国公府这案子哪是闲事,你想想,这官司一路枝节横生,你就没觉得这案子和咱们手里的事一而二、二而一么”
“啊”郭推官大惊:“这案子上头有王妃失踪的线索”洪先生一声猛咳,他这位东翁,满脑门都是到哪儿寻找王妃失踪的线索,有点走火入魔了。郭推官话一出口,也觉得不对,抹了把老脸解释道:“最近太伤神,有些糊涂。这事咱们头前就议论过,不就是五爷借这秋棠棣翻定国公府茅坑,要恶心恶心四爷和东阳郡王府么。”
“当初我也这么想,”洪先生抬手揉了揉眉间:“可前儿又生了枝节,说是跟秋棠棣私通的那个小妾姚氏,在屋里上吊自杀了,这事定国公府上也是太大意了,当天就把姚氏匆匆抬出城埋了。”
郭推官眉头抬起又落下:“定国公府上就没个见事明白能主事的人秋棠棣这官司府衙还没结案,姚氏自杀,就该报到府衙,验明了再埋,这一埋,到底怎么死的岂不是说不明白了”
“东翁高见,就是这样,姚氏落葬隔天,姚家人先到定国公府闹了一场,又到府衙递了张状子,说姚氏是被定国公下毒手勒死的,还有名有姓说是姚氏的心腹丫头翠青可为证人。”
洪先生细细说着定国公府这桩简直无法定性、乱七八糟的案子:“定国公府还真把翠青送到了府衙做证来了,这翠青倒是作证姚氏是自缢身亡,却又说姚氏自缢是被定国公逼迫所致,又哭诉说秋棠棣和姚氏有染原本就是定国公牵的皮条,说秋棠棣又不只和姚氏有染,定国公府后宅,个个和秋棠棣有过首尾。”
郭推官听到这里,噗的一声连声猛咳着问道:“这个翠青不是家生子儿吧”
“嗯,她是姚氏带进定国公府的,说是姚氏死前,已将身契还给了她。东翁想想,这局走到这里,下一步只怕要直指建安郡王府了。”
“嗯,与定国公府后宅诸人皆有染,”郭推官轻轻吹了声哨声,一脸的暧昧笑道:“那定国公夫人呢建安郡王府若不出手,孙氏声名难保,若出手你说后头会有什么事”郭推官满脸兴奋好奇的看着洪先生问道,洪先生摊手道:“我也想不出,这事咱们作壁上观就行,东翁,失踪一事要还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一句话的郭推官立刻回到头痛无比烦躁无比的状态,两只手一起揉着额头道:“我就是来找你商量这事的,你说说,该怎么办”
“东翁,这事咱们在查,胡三他们必定也在查,”洪先生顿了顿道:“胡三这头,还得东翁走一趟,去寻管先生说说话。”
“好”郭推官一跃而起,爽快答应:“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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