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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这里曾是深圳的一道天然屏障,也曾是在八十年代初期,深圳作为全国第一块“经济试验田“的特区天堂与内地的一道门,它成了阻挡往来如潮,焦急如铁锅上蚂蚁的八十年代打工潮涌至而遏的瓶颈。

所有的打工的人像是汹涌的洪水一样,流过平原、山川、丘陵在这里汇集,但就在这道关,就在南头关卡住。

这里聚集了中国史上人数最多、身份最杂的一次迁徒,这中间有农民、贩夫走卒、亡命之徒、奶油小生与暗娼。所不同的是这次远非当年秦朝的那种单纯的文化谪徙,这是一次经济的迁移。改革刚开放的初期,中国广大的百姓从这里嗅到了春天的味道,像一群没王蜂一样蜂涌而至。这些人大多没有文化,他们从祖国四地各个缝隙里爬出来,要在深圳特区推开这扇“天堂之门”。

而南头关,就是这座天堂之门的入口。天堂很近又很远,所有的人都被拒于此门之外,工牌、暂住证成了他们追求生活的前提目标。累日沉淀,旷日日久,他们便在关外等待,他们抱着希望而眠,或四散开去,或落地生根,繁衍生息;或在此进厂谋生、或于此聚酒为乐;或于此从事各种相关或不相关之职业。一座博杂的新市墟。一锅来自各地的大杂烩,各种生活方式,各种语言、各种人情事故,在深圳宝安蒸腾出一片兴旺之象。

和平年代,人们渐渐淡忘了生死疾苦,追求经济利益与生命价值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澎涨。深圳是所有人梦想中的天堂,但当他们血气方刚万水千山跋涉而来却被南头关给阻之门外时,数次碰壁撞墙之后,一些人的血液开始冷静下来。一些文字与打工文化就在透风有月的出租屋内倔强的飘了出来;一些抒发农民工的思乡、排苦、寄望的词句越积越深,一缕缕的沉淀在宝安的土地上。数年下来,这里竟成了打工文化的深厚,发源之地。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一夜成名

“革故鼎新,得宝而安”说的是现在的深圳宝安区,当年它与深圳市内关里关外,一关之隔,千里相远,门里门外,天堂相隔。这里的特产就是打工仔打工妹,他们将青春与感情在这里厮磨拼杀,他们命中注定将自己的青春与这座新兴的工业城市同根共命,他们在模糊的工业城市里淡忘溪水青草的味道,在高楼大厦混凝土的方格内梦到高梁小米,在欲望的关口徘徊,用青春与身体追循这座城市内在循环的轨道。

二00八年五月的宝安区,街上飘着雨,地上有积水,水纹一圈圈的涟漪四散。海洋气候使这里显的很干净。街上行人不多,只有几个年轻的,衣着光鲜的少男少女拥在一个伞下,在雨中跳跃。这些打工妹打工仔,他们有用不完的感情和精力。

雨中有一个人抱着油布包裹匆匆向宝安路的天安影剧院而去,他一袭长衫尽湿,下摆在雨水翻腾,像是一只被暴雨砸着的蝴蝶,虽是下雨天,也立即吸引了众人侧目。这个人有二十多岁,头发很短像茶壶盖一样贴在头皮上,皮肤黝黑,嘴唇略薄,脸上还有未洗掉的泥土光泽,他的乡巴佬长相与他穿着的一袭亚麻的淡蓝长衫在宝安这个现代工业现代城市街头极其刺眼。

但他只是低头在雨中冲,似乎并不理会,一头扎进了宝安天安影剧院。

宝安现在是中国的打工文学的重地,打工文化逐渐被重视并出现了与之相应的打工文化品牌,深圳一年一度的“深圳市外来青工文化节”便应运而生,每年成了宝安区文化部门的头等大事。

在天安影剧院的后台,人头攒动,一个个打工仔打工妹衣着鲜亮,有说有笑,试着比划着排练着上台的舞蹈节目,像是一群麻雀啾呢不已,在角落的黑暗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他穿的长衫与黑暗融为一体,瘦弱的身躯已经汗湿重衣,手指指节用力的掐着长衫,指节突出,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这身衣服是临来时陶绵竹新自给他穿上并抹平的,所以他舍不得脱下来。

他用力的搓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是一双神手,一双宝手,在黑暗中苍白细长,右手有六个手指,俗称六指。从小以来,他总以为自己的这双手是被高老头子高凤翔施了法术,像小时候看过的茅山道士点石成金的故事。他自己也相信,这双手有他自己不可预知的力量。

舞台上耀眼的灯光交织,射灯将颜色混合的光怪陆离,当主持人报幕下面请我们的外来工保安神手高四娃现场表演时人流像波浪一样起伏,甚至还有人站起身来,舞台的灯光很强烈,比家乡的太阳还要亮,亮的在台上的人看不到台下人的面孔,只能听到喊声。四个穿着绿荷叶似的打工妹早候在了案旁扯了纸,高四娃的手颤抖抖的醮了一把墨,甩在纸上,他的手一沾到纸,便不受自己控制,手与墨与纸的接触,有种奇妙的感觉,如鱼得水。琵琶奏起《十面埋伏》,有刀剑弓马沙场纵横之感,这正与他手下作画相合,他泼墨画的是鹰,鹰是战神,是悍将,是凌利之物,几把墨掷到了纸上之后,琵琶声歇刀弓鸣,几只大鹏已经化出宣纸,跃然纸上。

台下掌声雷动,忽然而至的掌声与赞美,让高四娃手离了纸,懵懂的站在台上。

高四娃觉得有种难以表述的滋味在胸中化成一股辛辣的气流,好像随时都要喷薄而出,他觉得那喷薄而出的是汗或血。他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滋味在心头,想到陶绵竹的一脸泪水,想到了昔日鲜活的巴特尔,想到家乡春桃当年面若桃花的笑容与海誓山盟般的誓言,如今都像一场戏,曲尽人散,把孤单的怀念都留给了他一个人,当他觉得不能承受如此之重的时候,深圳又一下子接纳了他。如今他站在舞台,却别无他想,他只想赶紧回去,在宿舍里有等他的陶绵竹。

这时现场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当场有人愿意以五万元收买高四娃的指画,这在深圳无疑也是一个大新闻,一个保安的画在参加外来青工文化节时现场被人以五万元高价买走,当主持人问“五万块钱,你最想干什么?”并把话筒塞到高四娃嘴巴下时,高四娃嚅嚅了半天说:“五万元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我来深圳这么多年也没有过这么多钱,但我知道有人比我更需要它,所以我把钱全部捐给四川灾区。”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五万块,对高四娃这个在深圳混了三四年的打工仔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在宝安顺发皮具厂里做保安做了三年“看门狗”也没攒够三万块钱,现在,他和几个保安兄弟依旧挤在保安宿舍一个不足二十平方的宿舍;屋里铁架床、破柜子,掉了瓷的脸盆,臭袜子、散步的蟑螂,五万块这个天文数字或许真的能敲开他的欲望之门。

高四娃没有别的想法,他来到深圳曾经就是为了打工挣钱,为了三万块钱,那是他的一个梦,一个人格的梦,一个桃花的梦,一个约定。高四娃对自己千百次的讲过,深圳只是一个驿站,他注定与深圳天堂相望。那三万块钱就是他的天堂与梦想。可现在,高四娃忽然觉得钱又对他不重要了,钱对于一个不需要的人来说,只是一些符号与纸张。因为他想到了比钱更珍贵的东西,数年来他为了挣那三万块钱把自己压的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如今他把担子从的肩上甩下来的时候,他竟然还有想不到的轻松。高四娃忽然觉得一种超脱,只要有陶绵竹,对他来说这已足够。

散场后,当组委会拿着钱找高四娃的时候,高四娃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高四娃的家在安徽南部山丘里的一个小村落,叫高家庄,农耕为主,属丘陵地带,春种秋收,春天外出打工,冬天在家猫冬;一年正经忙的时间只有三个季节;冬天天寒地冻,万物沉睡,在家里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像冬眠的老鼠一样懒得动弹。女人在家里做一些零碎的针线活,男人没有正经事,东窜西窜,打牌是男人的主业,晚上抱自己的女人在床上大声的呐喊和乱叫,一阵暴风骤雨,像死猪一样入睡,三个饱一个倒是生活的写照。

高家庄的人姓高的是一大姓,但并不都是嫡系,家谱和族谱七零八落,人们相互之间也因为些许小事,不睦不和,高四娃在这种环境下,粗糙地生长,在他的意识中自己跟一只羊或一只狗可以称兄道弟,并不是从小就知道自己用手涂画是一种艺术,只是从小跟高老头子亲近,从他手里一知半解地学到了一点手指画的绝技,在他的意识中,这也跟羊反刍狗看门一样,是本能。

高老头子人拉遢的很,年龄是个谜,很多年前人都说他有一百岁了,可是老人一茬茬的过去,他还是老样子。头像一个灰白色的竹篓,衣服穿的破烂不堪,靠着领乡政府救济为生,平日里就是牵了几只羊漫山野放羊。在早些年的时候在鹰嘴山捡了一只伤鹰,他就拿回来当鸡一样喂养,谁知这鹰有感恩心,伤好了以后也不走了,就栖在高老头子家里,高老头子有时候出去放羊,这只鹰就在头顶盘旋。再就是回到家关了门,用手指涂画。高老头子用手指画画,鹰就在旁边站着,高老头子擅画鹰,千姿百态,眨眼功夫就成,在幼小的高四娃眼里,那只树皮的手可真是充满了神奇,高老头子也是六指,人拉遢,对纸却极为心爱,他不吃不喝省钱买纸,卖羊买纸,一辈子没吃过好东西,没穿过好衣服,没享受过女人,所有的钱都买了纸。他将手浸墨,谨慎小心,落纸生云,纸上一下子就跃出生动的形象。高四娃看的如梦似幻,时常兴奋不已。

高老头子本来不许小孩子进他屋里。但是年纪大了,背上经常痒常在树皮上噌,他就让愣头愣脑的高四娃给他抓痒,高四娃憨实,大人叫干啥就干啥,不大会说话,经常给高老头子抓痒,被高老头子看到他的又皴又黑像老鹊爪一样的六指时,一把抓住,眼睛里冒出寒夜星星般的光彩。从此很善待高四娃,时间久了,天天看高老头子画画成了高四娃童年唯一的娱乐。

高家庄的人不知道什么叫艺术,他们觉得娱乐就是搭台唱戏、打牌或调戏妇女,便是娱乐,侍弄好田地,五谷丰收是本份。茶余饭后人们常常议论焦点都是一些嚼舌头的事情,刘二楞的家真热闹,儿子今年在外面一年挣了几万块不说,还领回来一个漂亮的女人,常抽十几块一盒的香烟,见人就发;前院张寡妇的女儿小妮子命可真好,这不昨个儿出嫁到隔壁的村子,男人一般般,年龄稍大,那人家可是一个有钱的主,家境殷实的很,公公是村支记,婆婆在粮站上班,人家彩礼就给了几万块……

高四娃从小不爱读书,在别人看来也是一个不着调家伙,不是逃学就是缺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天跑到高老头子家里看他画画,给他抓痒,陪他放羊,因此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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