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含笑对视,何不疑走过去,用额头碰碰屏幕里的霍尔,这是两人已经习惯的亲昵动作。霍尔是一部人格化的电脑,是一个藏在芯片迷宫里的活人,和何不疑是二十五年的老朋友了,它的智力最初是由何不疑创建的,但现在,它已成了控制2号运转的灵魂。它不再仅仅是一台机器,在它和何不疑的交谈中,已经有了真正的感情交流。有时,何不疑甚至对它心怀歉疚——为了2号的安全,霍尔是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它要孤独地囚居在2号,直到地老天荒,这对于一个有自我意识的电脑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所以,只要有闲暇,何不疑常来和它聊天。这会儿何不疑交待道:“客人马上就到。准备工作做完了吗?”
“好了。”
何不疑向电脑内插入一块磁卡:“这是我和工厂总监共同签署的特别行动令,请核对。”
三秒钟的停顿后,霍尔说:“密码核对无误,我将立即执行。”
“执行吧。”
总监杰克逊也到了。他是一名矮胖的英国人,秃脑袋,一双浓眉。他问何不疑:“指令输入了?”
“嗯。”
他看着何不疑:“老何,我昨天给你太太通过话。”
“我知道,内人已转达了。谢谢你的再次挽留,但我去意已决,不会变了。”
杰克逊叹息一声:“那好,回家抱儿子或女儿吧,你太太说,预产期就在这几天。”
何不疑笑着纠正:“肯定是儿子,内人已做过B超。”
杰克逊拍拍他的肩膀:“祝你新生活愉快,不过,要首先预祝今天的演习成功。”他转身回总监室。
佳佳过来告诉何总,他邀请的两名客人已经到门口了。何不疑打开监视屏,见两位客人在门口进行指纹和瞳纹鉴定,然后走进淋浴间消毒。一位是七十五岁的俄国人斯契潘诺夫,世界级的侦探推理小说作家,即使在二十一世纪末,“电脑作家”仍不能战胜他。他的作品十分机智,悬念巧妙,一波三折,在全世界享有很高的声誉。斯契潘诺夫是一位世界公民,一生大部分时间生活在中国、美国和澳大利亚,但他身上仍有浓重的俄国味,身材魁梧,方下巴,阔肩膀,浓眉下是一双深沉机敏的眼睛;须发已经全白了,连身上的汗毛和阴毛都是白的,活脱一只毛色纯白的北极熊。另一个客人是二十二岁的中国姑娘董红淑,《大公报》的名记者,长得娇小玲珑,娃娃脸,乳房坚挺,腰部纤细,一头黑亮的披肩发。这会儿她已经擦干身体,正在穿2号的工作衣。可能是斯契潘诺夫说了什么笑话,董红淑在纵声笑着,笑得毫无顾忌。
何不疑关了屏幕,简短地说:“你去迎接他们吧。”
两个客人走出消毒通道,董红淑摇了摇新浴之后蓬松的头发,迫不及待地打量着2号,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眼前的景物其实并无神秘之处,满眼是绿色和姹紫嫣红,有中原地带的柳树杨树,也有南方的木棉梧桐,绿阴丛中露出星星点点的十几幢建筑,都不算高大雄伟,但外观异常精致。头顶上,那个半圆的、色泽灰白的天花板高入云霄,在风中微微波动。
董红淑低声赞叹:“太美了,太美了!”能踏上这片神秘土地,她感到十分庆幸,也十分意外。这是多少记者梦寐以求的幸运,怎么突然落到她的头上呢。
二十一世纪末,世界上已经没有敌对国家,没有战争,没有军事基地、军事秘密之类的东西,甚至连商业机密也几乎不存在了。因为网络无处不在,在那些信奉“信息自由”的黑客骑士长达一百年的不懈进攻下,要想保住商业秘密,代价未免过于高昂。所以各个跨国公司索性顺应潮流,打开藩篱,把信息自由变成一种时髦。
但世上惟有三个地点仍包着厚厚的外壳:美国亚利桑那州的“1号”,中国中原地带的“2号”,和以色列内格夫沙漠的“3号”。这些地方的全称是“类人劳动力繁育中心”,一般的称呼是“类人工厂”。这些地方的计算机都是采用局域网,同外界的通讯系统有最严格的屏蔽。新闻界对它们基本是装聋作哑,保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默契,这是极罕见的。要知道,新闻记者都是些贪婪的鲨鱼和秃鹫,平时,只要在一百里外闻见点血腥味儿,他们就会不顾性命地扑上去。
原因无它,这些繁育中心,或者叫类人工厂,使人类(整个人类)处于不尴不尬的地位。这儿有太多的逻辑悖论和道德伦理悖论。
可是,为什么突然通知他们两个来采访?也许斯契潘诺夫知道内情?
一位同样身穿白色工作衣的头发花白的男人在通道口迎接他们。他谦恭地说:“是董小姐和斯契潘诺夫先生吗?请跟我来,何总在办公室等你们。”
董红淑一眼就看出这是位类人。现在,已有十分之一的家庭用上了类人仆人,尽管从外貌上说他们与人类毫无二致(类人长得更健美),但他们身上的“类人味”是无可置疑的。董红淑不经意地瞟了斯契潘诺夫一眼,后者也用目光作了回答:对,是类人。
那位男子正半侧着身体在前边领路,他觉察到了两人的无声对话,微笑着说:“也许你们已经猜到了,我是一个类人,是2号的第一批产品,在这个厂区已经服务二十五年了,从没迈出厂区一步。”
小董多少有点尴尬,毕竟,对他人身份的猜测是不礼貌的,哪怕对于类人。她疑惑地问:
“你是2号的产品?听说2号只有二十五年历史,而你……”
“我的生理年龄已经五十五岁。那时,为了尽快得到成熟的类人,我们是用快速生长法直接跨到了中年。”那位男子又微笑着加了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服务了。”
小董不明所以。最后一次?也许明天他就要离开工厂?不过,她没有追问下去,那位类人说,何总的办公室已经到了。
何不疑和秘书在门口迎接他们。何不疑从未在媒体中露过面,但两人一眼就掂出了“2号总工程师”的分量。他浑身透着自信,目光炯炯有神,面目清癯,肌肉强健,只是肚子过早地发福了,破坏了身体的匀称。那位头发花白的类人把客人交给秘书,悄然退去。何不疑含笑把客人迎进屋。深秋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射进来,照着屋内巨大的办公桌、满墙式书柜和紫红色的皮沙发。他扭头交待秘书:
“请把门关好,无论什么电话和工作都给我挡住。”他转向客人,“今天上午是全部属于你们二位的。你们想喝点什么?”
这种破格待遇使董红淑受宠若惊,看看斯契潘诺夫,他的目光中也显得有点意外。两人要了咖啡。佳佳送来三杯热咖啡,旋即退出,把沉重的雕花门轻轻带上。何不疑在他们对面坐下,端起咖啡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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