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要想熬过这场战争也不那么容易。你们以为怎样,诸位?”梅尔库洛夫疑问地环顾了一下所有在场的人。
“日俄战争引起了一九零五年的革命,——这次战争势必以新的革命收场。而且不仅是革命,还要发生国内战争、”
利斯特尼茨基听着本丘克的话,作了个含糊不清的手势,仿佛想打断少尉的话,接着,站起身,皱着眉头,在土屋里踱起步来。他抑制着满腔的愤怒,说话了:“我感到非常奇怪,在我们军官中竟会有这样的人物,”他朝有点儿驼背的本丘克那面指了指。“奇怪的是——直到今天我还没弄清他对祖国,对战争的态度……他在一次谈话中虽然说得很含糊,但足以证明了他的立场,他希望我们在这次战争中失败。我这样理解对吗,本丘克?”
“我是希望战败的。”
“这是为什么呢?我认为,不管你持什么样的政治观点,希望自己的祖国战败——这毕竞是……对国家的背叛。这对任何一个正派人来说,都是——耻辱!”
“你们还记得吗?国家杜马的布尔什维克党团就曾鼓吹反对政府,从而加速战争的失败。”梅尔库洛夫插嘴说。
“本丘克,你同意他们的观点吗?”利斯特尼茨基问道。
“我既然希望战败,那我自然是同意的;作为一名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党员,一个布尔什维克,竟会不同意自己议会党团的观点月n 岂不是笑话。叶甫盖尼。尼古拉耶维奇,使我更为惊奇的是,你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而政治上竟如此无知……”
“我首先是个忠于沙皇的士兵。我一见到”社会党同志们“的那副尊容就恶心。”
“你首先是个混蛋,然后才是个自鸣得意的粗野军人,”本丘克心里这样想,敛去笑容。
“除了阿拉,再也没有神啦……”
“在我们军界,情况是特殊的,”梅尔库洛夫好像很抱歉似地插嘴说,“我们大家似乎都远离政治,我们都住在村头上。”
卡尔梅科夫大尉坐在那里,持着下垂的胡子,两只炽热的、蒙古人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丘博夫躺在床上,一面听着人们的谈话,一面在着梅尔库洛夫那张贴在墙上的、被烟草熏黄的画片:一个半裸体的女人,脸像抹大拉的马利亚,她惹人心烦地、轻佻地含笑看着自己袒露的胸膛。左手的两个手指头揪着棕色的奶头,小拇指小心翼翼地高高翘起,低垂的眼皮下面有一片阴影,瞳人闪着温暖的光亮。她微耸起肩膀,托着要滑下来的衬衣,锁骨窝里有一片柔和的光影。女人的姿态是那么自然、优雅,整个画面色调暗淡,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使得丘博夫不由自主地微笑着,人神地欣赏起这幅绝妙的绘画来,传到耳边的谈话,早已成了耳旁风。
“这太好啦!”他的眼睛离开画片,大声称赞道,但是太不凑巧,本丘克恰好说完下面这句话:“……沙皇制度一定要被消灭,你们可以深信不疑!”
利斯特尼茨基手里转弄着纸烟,恶意地笑着,一会儿看看本丘克,一会儿看看丘博夫。
“本丘克!”卡尔梅科夫叫道,“您等等,利斯特尼茨基!……本丘克,您听见了吗?……噢,好,就算这次战争将要变成内战……以后又怎么样呢?好,你们推翻帝制……那么以阁下之见,应该建立什么样的政体呢?政权又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政权。”
“类似国会,是吗?”
“国会算得了什么!”本丘克笑着说。
“那究竟是什么呢?”
“应该实行工人阶级专政。”
“嘿,真有你的!……那么知识分子和农民扮演什么角色呢!”
“农民会跟着我们走的,一部分善于独立思考的知识分子也会跟我们走,而其余的那些……对其余的那部分人我们就这么处理……”本丘克迅速地把原来捏在手里的一张纸拧成紧紧的纸捻儿,然后摇晃着这根纸捻儿,从牙齿缝里挤出这样的一句话:“就这么处理这帮家伙!”
“您飞得也太高啦……”利斯特尼茨基嘲讽地说。
“我们就是要居高临下,”本丘克结束说。
“地上可要先铺上些于草……”
“那您为什么还要志愿参军上前线,而且还晋升为军官?这又怎么跟您的见解相吻合呢?真——是——太——妙——啦!一个反对战争的人……嗨嗨……反对消灭自己这些……阶级兄弟——却突然……晋升为少尉!”
卡尔梅科夫用手巴掌在靴筒上拍了一下,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您指挥您的机枪队消灭了多少德国工人?”利斯特尼茨基质问道。
本丘克从军大衣的侧袋里掏出一大卷纸,背朝着利斯特尼茨基,在纸卷里翻了半天,然后走到桌边,用宽大的手巴掌把一张日久变黄了的报纸铺平。
“我杀死过多少德国工人——这是……个问题。我志愿到前线来,是因为早晚也会把我抓来。我想,在前线,在战壕里学到的东西,将来会有用的……将来。看,这儿就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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