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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第1页)

叶甫盖尼在悄悄地说了些什么,并用指头在地图上指指划划说了半天,来证实自己的话,老头子沉着地用低音回答他说:“在这种情况下,最高统帅是错误的。

真是鼠目寸光!你听我说,叶甫盖尼,我给你举一个日俄战争时的类似的例子……

你听我说!……听我说,听我说!“

阿克西妮亚敲了敲门。

“怎么,饭都摆好了?就来。”

老头子走了出来,样子很活泼愉快,眼睛完全像青年人一样炯炯有神。他和儿子两个人喝了一瓶葡萄酒,这是昨天才从地窖里掘出来的,长了绿苔的商标上还保留着褪色的数字——一八七九年。

阿克西妮亚服侍着他们,看着他们的快乐的脸,越发感到自己孤独。哭不出来的痛苦在折磨着她。女儿死后的头几天,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喉咙里要哭号,但是却没有眼泪。因此石头似的沉重的悲伤就加倍地折磨她。她睡得很多(想在昏睡中寻求安息),但是在睡梦中她仍旧听到孩子的虚幻的呼叫声。她忽而觉得女儿就睡在她的身旁,于是她向后挪挪身子,用手在床上摸着,忽而听见一阵模模糊糊的耳语声:“妈妈,喝水。”

“我的好宝贝……”阿克西妮亚冰凉的嘴唇小声嘟哝道。

甚至在难熬的白天,她有时也恍惚觉得小孩子就在她的膝边纠缠,而且她觉得自己正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孩子卷发的小脑袋儿。

回来后的第三天,叶甫盖尼在萨什卡爷爷的马棚里坐到很晚,听他讲述从前顿河沿岸自由生活的朴素故事,以及古代的故事。八点多钟他才从那里出来;阵阵秋风掠过院子,粘脚的泥泞在脚底下咕卿咕卿响。一弯黄色的新月在云隙翻腾。叶甫盖尼借着月光看了看表,便向下房走去。他在台阶边点着烟,站在那里思索了片刻,然后晃了晃肩膀,坚定地登上台阶;轻轻地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吱扭一声开了。他走进阿克西妮亚住的那间下房,划着一根火柴。

“谁呀?”阿克西妮亚拉紧身上的被子,问道。

“是我。”

“我马上就穿好衣服。”

“不必啦。我一会儿就走。”

叶甫盖尼把大衣脱掉,坐在床边卜。

“你的小女孩死啦……”

“死啦……”阿克西妮亚像回声似的回答说。

“你的样于改变得真厉害。当然,我明白失去孩子有多么痛苦。不过我认为你是在白白地糟踏自己,孩子是不会起死回生的,而你还很年轻,还可以生孩子。不要这样。振作起精神,听从上帝的安排……你总归并没有因为孩子死去而丧失一切呀,你想想看,你的全部生活还在前面,还大有奔头呢。”

叶甫盖尼握住阿克西妮亚的一只手,不容分说地亲热地抚摸着,委婉低沉地劝说着。他的语声变成了耳语,等他听见阿克西妮亚憋得全身颤抖,压抑着的哭声由饮泣变成痛哭的时候,就开始亲她那被泪水浸湿的两颊和眼睛……

女人的心是很容易被怜悯和爱抚征服的。被绝望折磨着的阿克西妮亚忘却了自己,倾出全心奔放的、久已生疏的热情,委身与他。但是等到那股毁灭性的、蒙蔽理智的无耻享乐浪潮退落后,她清醒过来,尖叫一声,失去了理智和羞耻心,半裸着身子,只穿一件衬衫,跑到台阶上去。叶甫盖尼连门也顾不得关,急忙跟着跑出来。他一面走,一面穿大衣,慌慌张张,可是当他气喘吁吁地走上正屋的台阶时,却愉快、满足地笑了。一种令人振奋的喜悦使他心潮起伏。他已经躺在床上,抚摸着丰满、柔软的胸膛,想道:“从正派人的观点来看——这是可耻的,不道德的。

葛利高里……我偷了他的亲近的人,可是要知道,我在前线上曾经冒过生命危险啊。

完全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子弹如果再稍微向右一点,不就会打穿我的脑袋了吗?

那我现在早已腐烂啦,早已被蛆吃光了……因此我要珍惜每一分钟,尽情享乐。我可以无法无天去于一切事情!“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种思想太可怕啦,但是想像重又展现了突袭战役的那个可怕的场面:他刚从死马身上站起来,却又被子弹扫倒。他已经朦胧欲睡,便心安理得地决定:”这件事明天再说,现在睡吧,睡吧……“

第二天早晨,当餐厅里只有他和阿克西妮亚两个人的时候,他负疚地微笑着走到她面前,但是她紧靠在墙上,伸出手去,怒不可遏地低声骂道:“别靠近我,该死的东西!

生活总是用自己不成文的法律支配着人们。三天后,叶甫盖尼夜里又来到阿克西妮亚住的那间下房,而阿克西妮亚却没有拒绝他。

第三卷 第二十三章

紧挨着斯涅吉廖夫医生的眼科医院有一个小花园。

像这样寒酸的、光秃秃的小花园,在莫斯科郊外的小胡同里有很多,在这样的小花园里,你照样还要看到城市那种死气沉沉的忧郁的脸色,你一看到这些小花园,就会想起那辽阔的原始森林,这时你就会感到眼前的景物更加刺眼,更不舒服。医院的小花园里秋意已浓:红叶满径,晨霜凋伤了鲜花,在剪短的浅草地上洒了一片晶莹、透绿的露珠。晴朗的日子,病人在小径上散步,倾听着莫斯科教堂悠扬、虔诚的钟声。阴雨天(那年这样的天气特别多),病人们就到各个病房里乱窜,或者在对自己和彼此都感到非常厌烦的时候,就一声不响地躺在病床上。

医院里的病人绝大多数是市民,伤兵都住在一间病房里Z 一共有五个人:扬。

瓦列伊基斯,是个浅褐色头发、浅蓝眼睛、高身材的拉脱维亚人,留着剪得短短的络腮胡子;伊万。弗鲁布列夫斯基是个二十八岁的漂亮的龙骑兵,弗拉基米尔省人;来自西伯利亚的来福枪射手科瑟赫;轻佻干黄的步兵布尔金和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后来又送来一个。那天正在喝晚茶的时候,铃声响个不停。葛利高里朝过道里看了看,见有三个人走进了正厅:一个女护士和一个穿束腰无领袍子的人,他们俩搀扶着第三个人。大概这第三个人是刚从车站接来的:他那肮脏的、胸前尽是褐色血迹的军便服上衣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当晚就给他做了手术。经过短时间的准备(一阵喧闹声传到了病房里来——在蒸煮手术用具),新到的病人被送进了手术室。

过了几分钟,从手术室传来一阵低沉的唱歌声:在医生给伤兵取出眼眶里残留的、被炮弹片打坏的眼球时,麻醉过去的伤兵就一直在唱歌和模糊不清地咒骂。手术过后,他被送到伤兵病房里来了。过了一昼夜,从麻醉的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说是在德国前线的韦尔贝格受的伤,姓加兰扎,是机枪手,切尔尼戈夫省的人。没过几天,他就和葛利高里搞得特别熟了:他们是邻床,晚上医生查过病房以后,他们经常要小声谈上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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