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桶从门外拿进来,抱着她浸泡在热水里,仔细给她清洗,蜡烛在摇曳,宁兴国帮她洗头,水渐渐凉,加了热水,又变得温暖。
沈淑贤的皮肤通红,汗水从额头冒出,抬头对宁兴国道,“先生我,你看我流汗了呢。大概感冒要好了。”
她从木桶中站立起来,有些羞怯地用双手遮着自己的双乳和两腿之间。宁兴国忽然心里一酸,怎么可以这么瘦,以后她跟着自己,发誓要让她胖起来。
可这么一来,她不就变成康渺渺了。
人生总是充满了矛盾。夏天期待寒冷,寒冷的冬季希望看到炎炎夏日的情景,谁又能真正体会过幸福的完美滋味,大部分都是在千疮百孔的日子里窥视一缕颜色,以为那就是春暖花开。然后继续等黎明到来,新的一天了无生趣,和旧日没有什么区别,跟谁过也就是过,一晃眼一辈子过去了,原来是个噩梦。
无论如何,再美妙的晚上也要天亮。
天亮时互相吻了,内疚的、甜蜜的、惶恐的和充满期待的,各有各的滋味。有些话造爱的时候可以不说,说了煞风景,但天亮时不得不说,否则就是滥情,谁都不承认自己是滥人。宁兴国和沈淑贤都是如此。
两人几乎同时问道,“怎么办?”
宁兴国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靠着,另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腰,“毕业后跟我回家吧。”
爱一个女人的最高待遇就是娶她回家。
沈淑贤问道,“康渺渺怎么办,我知道她是喜欢你的,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傻孩子。”宁兴国紧紧搂着她,因为疲惫,又沉沉睡去。
沈淑贤睡不着,她怕她一睡过去,宁兴国就被康渺渺抢走了。
宗秀玉的意思是寒假期间要有行动进行,全部的人都要去东北。沈淑贤在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何况一个小女生,知道得太多也不好,她的风寒好了以后,宗秀玉叫宁兴国坐火车送她回去过年。
车站的人并不多,该回去的都回去了。余下的也是一个个缩着脖子,天寒地冻的,手里捧着比石头还硬的饼子啃。
“你爱她还是爱我?”沈淑贤靠着宁兴国的肩膀,“我不要你去看她,一眼也不准。”
宁兴国宠溺地看看她,女孩一旦变成女人,就跟全天下的女人都一样了,“我很忙,我有事,咱们的事情,开学以后再说好不好?”
“嗯,那你答应我你只是爱我。”沈淑贤硬是要讨定心丸。
“我答应你。”宁兴国看着车上越来越多的人,再不上车就得明天出发了,已经打听过了,这趟车绝对安全。
开车的瞬间,沈淑贤泪眼婆娑地挥手,“要等我,要等我开学,等我毕业,我要是开学见不到你,我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到你。”
宁兴国在车窗外听见了,哭笑不得,也有几分舍不得,“车上小心,不要在车上睡觉,不要乱吃别人东西,到家了就写封信过来。”
阴花三月 第九章(1)
康渺渺寒假期间又变成了大小姐,母亲管琐碎小事、无暇顾及她。本来想溜着去学校看看宁兴国,又想起散学前他说的那些话,也罢也罢,何必去打扰人家的正事。不知道周慧娟的尸体烂了没有,想着宁兴国如果发现是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会更喜欢自己罢。心底还是希望他来探望自己的,又觉得这样的希望实现起来非常大,虽然康渺渺家离学校远,但他如果想看见自己,只要从米铺边路过,就能看到。地点和名称都是告诉过他的,也许他太忙了。
那日在家无聊,父亲约了几个朋友在书房谈事情,一会儿又见几个伙计在仓库抬米进进出出———乏味,又是把米调到外地去卖。母亲在教训丫鬟,日子过得没有一点新意。叫了个黄包车对到米铺的大店转悠,大伙计正好急着去茅厕,自己站在柜台前顶着生意,一边看着一堆一堆的白米,跟人一样,米也分三六九等。康渺渺虽然是大小姐,却是一点架子也无,经常拿自己的私用钱买些好吃的分给底下的人。有个伙计冬天还穿着草鞋,脚丫都冻烂了,一问才知道工钱全给老母亲治病了,因为是透支的工钱,所以每个月除了吃饭以外,铺子里是不用给他一文钱的,哪里有什么钱买鞋子。于是差他去陪自己买糖葫芦时,故意偷偷在他跟前丢了一块大洋下去,然后赶紧道,“小黑炭,地上有人掉一块钱呢,赶紧捡起来买鞋穿。”
这伙计小黑炭这会正穿着新买的大棉鞋兴高采烈地拣米虫呢,撒了胡椒和几瓣大蒜进去,米虫露了头,受不了呛气,被小黑炭捏住脑袋往塑料袋里一装,有些肥壮的,可以用来喂鸡。
那些籼米、粳米和糯米分三堆放着。籼米的米粒呈长椭圆形或者细长形。早籼米和晚籼米又分开装着,米粒一般呈椭圆形。根据粳米的收获季节,分为早粳米和晚粳米两种。糯米由糯性稻谷制成,乳白色,不透明,也有呈半透明,黏性大,分为籼糯米和粳糯米两种。价格不一,有钱的人家吃香米,穷人吃糙米甚至陈米。所谓陈米就是存放时间长的米,糠粉多,大米陈化速度就快,便宜但口味不好,还有吃陈米中毒的,喝几口肥皂水催吐了就没事。康渺渺家的陈米一般是搭配着糙米送的。过年过节还有米派送,当然派的是最普通的大米,而且只给穷人派,每年腊月初八,附近的穷苦人家甚至几十里外山里的农民,都会通宵在米铺门口等着,开口说一句恭喜发财就得三到五升米,用打着补丁的布口袋装着,欢天喜地地回去过年。前几年还派种子,后来代价太高也就取消了。
柜台前有个高高的凳子,坐在上面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可以看见这条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康渺渺的下巴磕在仿红木家具上,冰凉的,戴了顶帽,是母亲托人从上海顶级的百货公司带过来的。俏皮的嫩黄色,说是巴黎流行的款式,更显得脸跟洋娃娃似的。母亲总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漂亮过别人,至于终身大事,有人来说媒也都推了,说是在念书。其实是奇货可居,家境好,又是女校毕业的学生,将来也要找个好靠山,不能随便嫁了,何况康渺渺又懂得讨老爷欢心,多留个几年,自己眼前看着也欢喜,嫁了以后除了逢年过节也难得见个一两面,见了也是吃了饭住几日就走了。
有几个路人朝里面瞅了,眼神里似乎在说,这米铺怎么还有个时髦女子。
康渺渺的眼珠子就随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左右移动,为什么这么多人,今天是什么日子,赶集吗,走来走去就没有自己想要看见的人走。
他不会这么快就将自己忘记了罢,胡思乱想,他根本不可能是那样的人。康渺渺叹息一下,嘴里喷出一小口白气,又从凳子上下来,学着小黑炭在米里拣虫子,极度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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