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丘克心里非常痛苦,本想不吃,但是又馋得要命;他抹着眼泪,坐起来,接过馅饼。他那瘦削的。长着浓密卷曲、柔软的大胡于的脸上闪过一丝遗憾的微笑。
他用眼睛请求宽恕,说道:“我连孩子都不如……你知道:我差点儿哭出来……”
她看着他那细得出奇的脖子,看着敞开怀的衬衣里干瘪进去的、皮包骨的胸膛,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手;心里激起一股过去从未体验过的爱怜之情,第一次自然、温柔地亲了亲他那干瘦、焦黄的额角。
又过了两个星期,他才能不用别人搀扶在屋子里走走。瘦得像麻秆似的腿走起来直打颤;他又重新学步了。
“你瞧,安娜,我会走啦!”他想自己快步走过来,但是两条腿经不住身体的压力,脚下的地板直摇晃。
他只好扑到能依靠一下的东西上,这时本丘克像个老头子笑了,腮帮子上透明的、绷得紧紧的皮肤皱了起来。他像老头于似的尖声笑着,由于紧张、大笑,弄得浑身软弱无力,又倒到床上。
他们住的房子离码头很近。从窗日就可以看见伏尔加河大雪覆盖的河床、对岸半圆形的灰茫茫的森林和远处田野柔软的、波浪似的轮廓。安娜常依窗伫立良久,想着自己变幻莫测的生涯。本丘克的病离奇地把他们结合在一起。
起初,当她陪着他经过千辛万苦,来到察里津以后,情况糟糕透了,弄得她简直想痛哭一场。她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赤裸裸地看到与心爱的人接触的奥秘。
她咬着牙给他换内衣,给他从滚烫的脑袋上往下蓖虱子,翻动他像石头一样沉重的身体;浑身颤抖,嫌恶地。偷偷地看着他那赤裸裸的、瘦削的男人身体——简直是皮包着骨头,这层皮里包着一息尚存的宝贵的生命。她心里厌恶得要命,但是外部的肮脏并没有污染藏在心底坚贞不移的美好情操一。她曾在他的严厉的指导下学会了战胜痛苦和犹豫。所以也战胜了这次痛苦。到最后,就只有爱怜和像泉水似的从心底涌上来的爱情。
有一回本丘克说:“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大概非常讨厌我了……是吧?”
“这是一次考验。”
“考验什么?耐心?”
“不是,是对感情的考验。”
本丘克扭过头去,久久不能抑止嘴唇的颤抖。他们再没有谈这个问题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且语言也表达不出。
一月中旬。他们从察里津出发去沃罗涅什。
第五卷 第十七章
一月十六日的黄昏,本丘克和安娜来到沃罗涅什。他们在那里住了两天,就又到米列罗沃去了,因为就在起程去卡缅斯克那天收到消息,说顿河革命军事委员会和忠于它的部队在卡列金的部队压境的情况下,转移到米列罗沃去了。被迫撤离卡缅斯克。
米列罗沃市内,人心惶惶、拥挤不堪,本丘克在那里耽搁了几个钟头,就搭乘下一趟火车赶往格卢博克第二天他接过了机枪队队长的职务,第三天的上午就参加了跟切尔涅佐夫率领的部队的战斗。
把切尔涅佐夫的队伍打垮以后,本丘克和安娜突然不得不分手了。早晨,心情激动、略带伤感的安娜从司令部跑来。
“你知道,阿布拉姆松在这儿哪、他很想见见你。另外还有一个新闻——我今天就要走啦。”
“到哪儿去?”本丘克惊讶地问。
“阿布拉姆松、我,还有另外几个同志一同到卢甘斯克去做宣传鼓动工作、”
“你要离开机枪队啦?”本丘克冷冷地问。
她笑了起来,把红扑扑的脸颊贴到他脸上,说道:“你说实话,并不是因为我离开队伍使你难过,而是因为我要离开你,才使你难过,是吧?不过这是暂时的离别。我相信,干这种工作,要比在你身边打机枪对革命更有益些。我对宣传工作,也许比打机枪更在行些……”她顽皮地挤了挤眼,“虽然我是在像本斤克这样有经验的指挥员领导之下学的射击技术。”
不久,阿布拉姆松就来了。他仍旧像从前那样热。惰、积极、活跃,他那像涂了一层松焦油似的甲虫壳一样的脑袋上的斑白头发依然是那样闪着白光。本丘克从心坎里高兴起来。
“你的病好啦?好极啦!我们要把安娜带走,”他眯缝起眼睛,话里有话地暗示说:“你不反对吗?不反对吗?对对……对对,好极啦!我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你们在察里津这段时间大概已经混得很熟啦。”
“坦白地说,我舍不得离开她,”本丘克脸色阴沉,强颜欢笑说一“舍不得?!
这可太多情啦……安娜,你听见了吗!“
阿布拉姆松在屋子里来回踱着,他一面走,一面从箱子后头拿起了一本落满尘土的加林一米哈伊洛夫斯基的书,猝然全身抖动了一下,开始告别。
“你收拾好了吗,安娜?”
“你先走。我马上就来,”她在屏风后面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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